第三十四章 天命难参(第3/4页)

郗彦并不曾深睡,闻言缓缓睁开眼,注视她一刻,微微而笑。他已换了一身玉青色的纱袍,容颜愈显俊雅,笑起来时更有种说不出的温和宁静之意。夭绍心跳了一跳,别过脸道:“笑什么?我知道那刺绣极丑,不能入郗公子法眼,所以还不曾毁了你的战袍。”

“谁说丑了?”郗彦坐起身,靠着软褥,瞥了眼角落里的旧衣,唇角扬起弧度,“那朵蔷薇花,很好看。”

夭绍讶然:“你竟认出是蔷薇花?”

郗彦笑意轻轻,目光略动,望向案上的纸张。夭绍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领悟过来,失望:“原来是看了画稿。”

郗彦轻轻咳嗽一声,拉住夭绍的手,让她在自己身旁坐下,柔声道:“为何是青色的蔷薇,紫色的花叶?”

夭绍眼帘半垂,挡住满目羞赧,故作淡然道:“那样……不好吗?”

他不语,静望了她须臾,依旧温和微笑:“那样也好。”他伸出左臂,将她揽入怀中。她温柔地靠在他的胸口,也伸了双臂,抱住他的腰。这样姿势彼此已经习以为常,前几日他在竹舍养病,刚刚服用雪魂花的他比往日更为虚弱,全身冰寒,略无暖意,只靠着她拥偎怀中的温度,方能熬至寒毒消退。

只是今夜的拥抱比之以往,却又有些不同——

她倾听着他的心跳,感受他怀抱的温暖,欣慰而又贪恋,双臂不由自主地,悄悄收紧。

“夭绍……”他忽在她耳畔低声唤道。

“嗯?”她毫无设防地抬起头,正遇他一双墨黑深沉的眼眸,不同于少时的溶溶似月,不同于素日的冰冷淡凉,似有久远而又陌生的火束燃在其中,不能自拔,难以舒解,炙热中平添几许浓烈,宛若赤焰坠入深渊。

这样的目光太过吸引人,也太过危险——夭绍本能而起这样的反应,又觉这样的眼神似曾相识,不住回想往事,脑中念光一闪,恍悟的刹那,他已低下头来,以双唇吞没她一霎的惊呼。

他的手托在她脑后,指尖温柔抚着她的发丝,虽温柔,却又异常地霸道,让她避无可避,与他气息纠缠、唇齿相依。他也并无贪婪索取,一度的冲动之后,唇轻轻贴在她的唇上,微微磨蹭着。

她手指紧攥他的衣襟,一颗心如同在火中灼过,那种热度深沉而又漫溢,绝非狭小的胸腔可以容纳。两人相拥的温度似在不断攀升,那一刹那,连他身上特有的药香也浓烈起来,闻得她近乎窒息,忍不住张开口喘息。

“阿彦……”

她恍恍惚惚地叹息时,扶在她脑后的手忽微微一紧,二人相贴再复紧密。她还未反应过来,只觉齿间有异物滑入,柔湿温软,轻轻与她舌尖相触。她的身子顿时一僵,愈发睁大了眼,盯着他略扬的眉梢,专注的神情,迷乱顷刻,在他眼睫微动时,立刻闭紧眼眸。

“你在胡想什么?”他似有所觉,放开她的唇舌,无奈叹了口气。

“没什么。”她低声道,仍闭着眼,手绕至他颈后,掌心满是汗水。

他轻声笑了笑,气息扑在她的脸庞上,惹她瑟然一颤。他抚摸她柔软的长发,再度低下头,亲吻她的双唇。她温柔而又生涩地回应着,与他双额相抵。此时虽非之前的深吻,然彼此之间萦绕的气息却益发地缠绵。

“药……”夭绍忽喃喃道。

郗彦不明所以:“什么?”

“你的药快凉了。”夭绍双颊绯红,飞快言罢,挣脱他的双臂,下榻捧来药碗,递给他。看着他喝完,在郗彦抬起头时,她又迅速挪开目光,去案侧叠那件战袍。

郗彦放下药碗,此刻才慢慢清醒过来,顿悔方才唐突过甚。一时室内尴尬沉寂着,半晌,他才起身道:“我回军营了。”

“军中若无要事的话,今夜歇于此处吧。”夭绍声音轻轻道。

郗彦看着她,夭绍脸色虽红,目中却清澈无瑕,言道:“你回军中定又是与诸将商事,看来往谍报,一夜不睡。我也不是妨碍你做事,只不过你身上寒毒才压住,理当比往日多做休息的,何况长久劳累,精神疲倦也无好计策可想。”说到这,她低下头,柔声道,“你睡在此处吧,我……我先不休息了,你若不嫌我刺绣笨拙难看,我便直接将那朵蔷薇绣在战袍上,你明日带回去。”

郗彦望了她一会,点点头:“也好。”

未想他竟轻易应下,夭绍微有诧异,抬头看了他一眼。

郗彦揉了揉额,笑道:“我今夜确是累了。”朝软榻走去,褪了外袍,于榻上躺下。

夭绍怔怔看着他,直待听闻他气息渐转悠长轻微,方回过神来,抿唇笑了笑,低头摆弄针线。

(三)

郗彦醒来时,天还未亮,雨也未止,只是室中静得异样。他转顾案边,却不见那人的身影,微微一怔,下榻穿了衣袍。那件黑绫战袍仍在案上,只几片紫色花叶,蔷薇尚未成形。他伸手抚摸花叶处,不料指尖所触,却是一片湿润,心中一动,忙走出室外。

廊下一人独立,身影孤单,倚在栏杆旁,静静望着檐外风雨。

“夭绍?”他慢步至她身侧。借着廊下风灯,正见她眼眸微红,眼角泪泽仍在。他抬手拭去她颊上的泪痕,低声道:“怎么了?”

夭绍眼神有些空茫,视线落在他的脸上,思绪却仍在远处。她将捏在手中的丝绡递给他,声音轻微:“尚的信,方才有飞鹰送来的。”

郗彦接过丝绡,于风灯下看罢,低低叹息了一声:“晋阳,子野……”他的神情并无意外与伤感,只是些许怜悯、怅然,更多的,却是极度清醒下的无奈。

夭绍轻声道:“鲜卑逆反,这次遭受劫难的却是慕容一族……想来虔伯父是心中最清楚的人,所以才会在事前将子野遣去冀州,所以才会在最后的关头能和云伯母逃脱北上。只是晋阳那样骄傲的性子,怎么会舍得抛弃她的母后兄长,背叛司马皇室呢……”

她心中伤感无限,又忍不住落下泪来:“她既留下不走,北帝为何还容不下她?”

郗彦淡淡道:“因为她怀了子野的孩子,那是慕容氏的孽胎。”

听他以这般平静无温的话语道来,夭绍容色发白,愠怒道:“孩子还未出世,那么无辜,有什么错?”

“他有什么错?”郗彦眉目冰冷,惨淡一笑,“他只错在姓为慕容。”他感同身受,九年前腥风血雨一霎遮蔽眼眸,瞳仁间有寒锋闪过,顷刻便涌出冰雪极地的苍凉孤寂。他低头,运力将丝绡于掌中化为碎末,任风吹散雨中。

夭绍也知方才迁怒甚过,心中虽难受,却又无力再去抚慰,只轻轻靠上他的肩头,抱住他,泪水止不住地渗入他的衣襟,风吹过,渐成湿凉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