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长袖善舞(第2/14页)

沈少孤皱了皱眉,一时沉思不语。

长靖道:“除此之外,炤将军密信说,以阿奴儿北上的路线,该是去拢右鲜卑军营。如此说来,我们四月底接到的密报应该确实无误,长孙伦超是真的答应了鲜卑的盟约,要将阿奴儿嫁给鲜卑人。”

“问题是嫁给谁?”沈少孤揉着额,不紧不慢地道。再思片刻,他眸中蓦然一动,恨恨一笑:“尉迟空……尉迟,尉迟,我怎么就没有怀疑过这小子的身世!”

尉迟空?长靖蹙眉:“小舅舅想到什么?”

沈少孤并不言语,只抿紧双唇,回忆往事周折,越想越不对。待到彻底恍悟时,内心不免一阵气苦——鲜卑当年曾有勇将尉迟昌名扬塞北,十数年前暴病而亡,想来这尉迟空便是他的遗孤。而尉迟空既一直留在慕容华膝下,断非偶然之故,更何况昔日慕容华在殷桓身边八年所图为何,至今也是不言而喻。如此推论下来,那慕容华当年在北朝狱中说是险些遇难,怕只怕退路早已谋好,阿姐的伸手一援必然也在他的预料之中。这般看来,所谓的情债孽缘原都是阿姐的一厢情愿,慕容华却从未有真心待过阿姐的一刻,阿姐要与他斗智斗勇,今生怕是无论如何也赢不得了。

念及此处,沈少孤看着远处高岭之巅紫烟蒸腾,忍不住长叹一声:“事已至此,南下图谋不得不做更改。”

长靖点头赞同:“我就是想到这点,阿奴儿的事已成既定,我们无力挽回,只是小舅舅南下所图却是难上加难,长靖这才急赴江左,愿为佐助。”

沈少孤却望着她,目色沉沉,别有担忧:“只是如此?”

“当然。”长靖笑容坦然,眸光也格外清澈骄傲,“难道小舅舅以为,时至今日,江左还有什么我不能割舍下的吗?倒是小舅舅,我却担心你太过情深义重,面对江左的一些故人,无法狠心行事。”

沈少孤深吸一口气,念光飞转,另成谋划。但想到此事结局必定要伤及的一些人,他心下一紧,闭眸暗道:为师也是无路可退了。

(二)

马车自南城门驶入,入城之际辰时已过。日色早出,金色炎光遍及长街巷陌。一路上高阁夹道,连甍迭迭,挡得一丝微风也吹不透。

即便车窗纱帘皆已撩起,沈伊却仍觉呼吸不畅。入城不过一刻,他已然是满额汗珠,频频摇动手中白玉柄的竹丝扇,抱怨道:“离开时还是清风送爽,回来时就是炙火当空了。此时就该在碧秋池中喝酒赏花,那里才是夏日乘阴纳凉的绝佳去处。”

夭绍静坐对面,阅览书卷,头也不抬说:“你如今在朝为官,怕不能这样逍遥了。”

沈伊瞪眼,被一盆冷水泼下来,愈发心浮气躁。

夭绍若有所觉,抬起头嫣然一笑:“怎么,我泼你一盆冷水,不消盛暑不说,你的火却越烧越旺了?”她收起书卷,递上丝帕给沈伊,又是一笑,“擦擦汗吧。”

沈伊的火气被抑心中,继而又无可奈何地散去,叹道:“你我都是凡人,每年暑热,为何独你不受影响?难道是吃过雪魂花的缘故?改日我也弄一朵尝尝。”

夭绍笑意微敛,话语如冰:“这个玩笑好玩吗?”

沈伊说完便已后悔,此刻看着夭绍黯淡下去的双眸,更是坐立不安,讪讪转开话题道:“你想到方才在你父母坟前上香的人是谁了没?”

提起此事,夭绍难免再陷沉思,隐约间总算想起一个人,抬头看一眼沈伊,迟疑一瞬,还是摇了摇头。

沈伊将她的犹豫看得清楚,微笑道:“谢叔叔和陵容公主生前帮助过那么多人,其中总有知恩难忘的,或正巧夜里经由兰泽山,便上去拜了拜。”

夭绍浅笑颔首:“或许吧。”

且说他二人自离开荆州以来,除在江夏城中探望晋阳、辞别萧璋耽搁了一日外,一路上马不停蹄地赶回邺都。至此日清晨,抵达邺都城外,本该从西城门入城,但夭绍想起离邺都一年不曾为父母扫墓,心中愧疚难当,说什么也要在入城之前去兰泽山拜祭父母。

此事沈伊自无劝阻,遣走一众随侍,二人单独绕道去了城南。兰泽山上,二人在坟前方要焚香叩首,意外却见碑前炉中香雾缕缕,正是有人刚刚拜祭的痕迹。二人心中起疑,下山时询问慧方寺守在山脚的小沙弥,谁知那沙弥却说夜间山路封闭,并无人行走。二人满怀困惑地离开,一路绞尽脑汁地猜测,却也想不出连夜上山拜祭者为何人。

直到此刻,夭绍方才想起曾在江陵城中与沈少孤定下的一月之约,想到那日他匆匆离去,至今日已逾半月,或先她一步来了邺都也说不定。而世上能如此记挂着她父母的,谢粲尚在荆州,谢昶忙于朝政,除了沈少孤,也无他人可想。

车厢中一时沉寂下来。夭绍心事重重,也无心化解气氛,探头看着远处静静蜿蜒的曲水。

华光夺目的宫阙正筑在曲水流经的最高处,烈日照耀下愈显奇伟瑰丽——那是自己生活了六年的地方。夭绍如今望着,却觉无限遥远,无限陌生。她想着即将要面对的人和事,那仍心心念念牵挂在荆州的神思却难以回转,蓦然间只觉手足无措,急欲逃离。

“小夭,”拐过长街,沈伊忽道,“看看这边。”

夭绍转过头来,看着沈伊所指的方向,愕然一惊:“郗府?”眼前门庭轩然,松柏傲立,虽未入庭中,却也可以想象其中焕然一新的景象。

沈伊笑着解释:“陛下在三个月前就令度支尚书和左民尚书修葺郗府,其间池馆部署、内外庭的划分均未改动,一切皆如九年前。”

夭绍怔怔看了好一会,才移开目光,轻道:“要是改了布局倒还好。阿彦回来如住进去,看到旧景必然想起旧事,怕难免伤心。

沈伊却悠悠笑道:“这个你不用担心,阿彦又不会一人住郗府,到时新人住入,自有新的气象。”

“什么?”夭绍一时反应不过来。

沈伊忍无可忍地叹气,伸手拍了下她的脑袋,没好气地道:“陛下用意是为免你们新婚无所居住,这才重修了郗府。”

夭绍闻言脸色红透,微微掉过头去,轻抿住双唇。

沈伊无限倜傥地一笑,拿起竹丝扇,替夭绍扇风:“脸这么红,是热了吧?”

夭绍瞪他一眼,沈伊促狭得逞,得意大笑。

直到谢府外,夭绍脸上红晕仍未褪去。沈伊送她至府前,与迎出来的沐冰点头招呼过,对夭绍道:“你是明早去见太后吗?要不要我为你掠阵。”

夭绍微微一笑:“不需惊师动众,婆婆不会为难我。”她弯下腰,福身一礼:“谢明嘉也不敢劳沈大人再奔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