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明月共丝桐,挥辞丹凤(第2/5页)

外臣大婚举于宫廷,史无前例。下旨之日群臣面面相觑,却又不敢妄言,皆盼沈太后能力劝萧祯,拦下此议。然承庆宫那边连日不见动静,只赐往谢府的嫁礼绵延不绝。诸人想起沈太后往日对明嘉郡主的怜爱,自知其间荣宠弥天的意味,各怀所思,不敢再议。倒是谢昶接连上谏数回,却都被萧祯以“此事朕意已决,太傅不必多虑”驳回。

恩旨已不可逆转,而宫中多年未办喜事,时间又紧迫非常,连月来里外一片忙乱。

萧祯登基十八载,熬至今日才得政令如山的君威,想着此前的种种悲酸苦楚,惘如隔世的怅然之外,更是壮志将酬的豪情。而能与他分享此等豪情的,这时便只有当年一众东宫学舍的老友了。

这日午后小憩起身,得许远来报云濛夫妇昨夜已至邺都云阁,萧祯甚是欢喜,急旨将二人宣入宫中。

云濛虽袖手朝外,然生性谨慎,入宫之后让独孤灵去承庆宫给太后请安,他则只身一人前往文昭殿。

入殿后方知沈峥、赵谐也在,一殿君臣三人面色各异,云濛以为他们正商量要事,便要先退出,萧祯却冷笑道:“你留下!有人正想学你远离庙堂,你不妨也听听他是什么理由。想来人人都觉得你无官逍遥,把江山万事交给朕一人,你们便都可以如愿以偿了!”

云濛一惊,便要下跪请罪,萧祯不耐烦地挥袖:“你手脚不便,起来!也别装模作样给朕来这一套。若是下跪请罪有用,沈峥,要不要朕给你跪下?”

“臣不敢。”沈峥双膝扑通跪地,“臣辞官之意与他人无关,只是近日身虚病弱,诸事力不从心,为免耽搁朝中大事,臣自愿卸职还乡。请陛下谅解。”

“托词!”萧祯面容铁青,“不过是因为沈伊的政见和你不同,你就要这样意气用事?你是生你儿子的气,还是生朕的气?”

沈峥道:“上至社稷,下至民生,四海五洲皆是陛下所有,陛下有权决定任何事,臣何以敢生陛下的气?何况区区二十万石粮草,在陛下看来,既动不了朝事根基,更非左右北朝战事的力量,不过是给北朝使臣的一个勉强答复,臣又何以因此与犬子有政见之分?只是北朝战事牵扯一方为臣妻之族人,臣与妻身处其中,皆不能将时局看得通透,幸赖犬子对世态洞若观火,与陛下见解相合。先前臣只知犬子能论羲皇以来贤圣名臣烈士优劣之差,能颂古今文章赋诔,却不知他也精通当官政事宜所先后,擅用武行兵伏之势,臣因此也放心今后由他代臣来侍奉陛下。”

洋洋大篇听下来,得其要领,不过辞官之意已决。萧祯指着他,半晌才道:“以前只以为阿恬犟,却不知道你比他更犟。”他沉默顷刻,见赵谐与云濛皆垂眸低首,并无出来圆场的打算,只得叹道,“你既想得明白,朕也无强求的道理。朕知道你的心结和你的矛盾,许你辞官,却不许还乡,待在邺都,朕想和你说话时要随时能找到人。”

沈峥叩首:“谢陛下谅解之恩。”

沈峥告退后,赵谐另寻了缘由离开,殿中余萧祯与云濛二人静坐相对,良久无声。

萧祯本欲和云濛商量郗彦与夭绍婚宴一事,却被沈峥辞官扰得兴致泱泱,苦笑着道:“你是不是也不能理解朕为何这么做?”

云濛叹息道:“陛下心中已有宏图。”

萧祯道:“朕已昏聩十数年,若再错失良机,朕既无颜于天下,更无颜于列祖列宗。不过,朕可以援助北朝,但你云阁今后若有物资粮饷北上,朕也一概不会过问。”他顿了顿,问道,“云濛,你明白朕的意思吗?”

云濛抬头看着萧祯,许久,方道:“明白。我会照做。”

沈伊回府后听闻沈峥辞官的事大惊,正要去后庐见过父母,绕过浅池时却望见不远处廊檐下丽容清冷,心中顿时一凛。舜华静静望着他,沈伊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偏偏哑然无声。想是日光太过耀眼,那双素来慈爱的双眸在廊檐的阴翳下愈发地深黯无温。

“如果为解开上一个结最后却是这样的做法和手段,那你和你的祖父真的很像。”舜华将目光从他脸上移开,望着北方道,“那个地方,那些人,你们总想要利用他们,却最终都被他们挟制。伊儿,我希望你能好好再想想。”

沈伊道:“母亲有更好的方法吗?请教导我。”

舜华道:“如果我让你不要多管闲事呢,你肯听吗?”

沈伊不语,看着廊外一丛几近凋萎的蔷薇。

“我和你父亲唯一能做的,就是不挡你的路。”舜华叹了口气,转身离开。

七月二十五日,沈伊接到圣旨,受命为督运东朝粮草北上的使臣,将于次日先行前往安风津负责清点粮草数目、统筹北上船只等诸事。当日在官署交接政事至深夜,二十六日一早,沈伊单骑至谢府,辞别夭绍。

时近成亲之日,谢府上下处处红绫飘动,彩灯高悬。沈伊观望满园欢色,无尽喜悦,只是脚下每走一步,心中踟蹰即少一分,也明白往日发生于此间的欢笑无忌也就这样清清楚楚地流逝了一分。

走到月出阁外,一缕红绡纠缠上他的手臂,他脚下顿了顿,握着红绡静望半晌,终松手放开。

园中侍女裙裾飘动,穿梭如云。地上摆放的都是宫中赏赐的成亲物事,正打包归类,放入绵连成队的马车中。

“这岂是郡主出阁的陪嫁,公主下嫁,也不过如此了。”沈伊感慨道。

有侍女见他到来,忙弯腰行礼,又欲上楼向夭绍通传。

沈伊拦住她道:“我自己去。”

“这……”侍女迟疑稍瞬,恭顺低头,“是,沈公子请。”

沈伊转身入楼,楼中不同楼外,清静幽寂,一如往常,唯几缕琴断断续续地飘出。

“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情弹琴?”沈伊寻音至书房,推门而入。

“你怎么来了?”夭绍惊喜,然目光在他随手携来的礼盒上略略停留后,便低下头慢条斯理地用轻纱擦拭案侧的琴盒,不再言语。

沈伊在她对面坐下,见她神色冷淡,始终只注视着手下的琴盒,不免有些讪讪:“怎么不说话?不高兴吗?”

“说什么?说临别送行的话?”夭绍将擦拭干净的琴盒收起,“憬哥哥奉旨不得不去荆州上任,如今看来,伊哥哥也有不得已的苦衷,等不到二十八日,就要离开了。”

“我也是奉旨……”沈伊轻抚携来的贺礼,忽然不知从何说起。

夭绍不忍他在沉默中愈发为难的神色,轻声问道:“是非去不可的事?”

沈伊注视着她:“非去不可。”

“那何时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