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胡骑长歌(第2/19页)

禁军?北陵营?

独孤尚心思已明,没有多问,只上前按住贺兰柬的脉搏。片刻,他抿薄唇微抿,眯起眼看了看贺兰柬:“军中没有高手了吗?柬叔素来最讲究知己知彼,什么时候竟热血冲头,要和这样功力雄浑的高人动手?可知你五脏六腑险些已碎裂成粉末?”

贺兰柬苦笑,此刻早已上气不接下气,只是嘴唇发颤,没有作声。

独孤尚手掌扣住他的手腕,以内力稳住他的心脉,等他终于能喘得过气,这才松了手。

“取九清丸来。”

“是。”石勒忙入内室捧出一瓶药,倒出药丸,融入温水,喂入贺兰柬嘴中。

“觉得如何?”宇文恪闷声站在一旁,直到这时才开口。冰冷的蓝眸犹浸着雨意的湿润,盯着贺兰柬,却是难得地将心底的关切溢于紧张的神色间。

“死……不了。”贺兰柬咬牙道,挣扎着要起身给独孤尚行礼。独孤尚止住他道:“不必了。”起身让石勒坐到榻侧,为贺兰柬清洗胸前的伤口。纱布褪下,只见那当胸一处透骨窟窿是圆珠般大小,至此刻仍是流血不止。石勒小心翼翼擦拭着血迹,贺兰柬闭紧双眸,忍痛不哼一声。

“恪父,”独孤尚与宇文恪走到一边,问道,“你可知和柬叔交手的人是谁?”

“不知道。”宇文恪摇头,言词简单,“贺兰不说。”他定了定心,望着烛光下少年并不曾经历风雨却早已沉毅的面庞,沉默半晌,终于道:“少主,宇文恪有事要禀。”他身形高大魁梧,素来是鲜卑族老中最勇猛一位,然而这一刻,他欲言又止,蓝眸中水光流溢,却透出几分无助。

独孤尚努力抑住不祥预感袭上心头的慌张,平稳住气息,慢慢道:“战事有变?”

“不是,前线烽烟未起。”宇文恪迟疑了一下,道,“是主公有变。”

“什么?”石勒惊诧回头,指尖不留神,正碰到贺兰柬的伤口。

贺兰柬倒抽冷气,终于低哼出来,咬牙切齿道:“宇文恪!什么主公有变?姚融信口雌黄,假借圣谕捏造的罪名,你竟也当真!”

宇文恪横了他一眼,冷道:“圣谕已下,主公确被姚融问罪拿下。独孤氏的忠心你我如何不知,可朝廷却并未当回事,以后将圣谕公布天下,史官刀笔记刻,后世百姓又有几个知道主公冲锋陷阵、提命马背上的功劳?当前形势,主公变节不变节,你我争出一个结论来,又有什么意思?”他目色恨恨,笑道,“你却不知道,我心中巴不得主公变节,百年屈为乌桓臣子,他司马氏凭什么?”

“你……”贺兰柬无语以对。

宇文恪再次看向独孤尚:“少主,既然禁军和北陵营已经包围了王府,想来正等将主公押送到都城,便要抄府问罪。当下局面已然如此,请少主尽快拿定一个主意。”

纵是已有心理准备,却不料形势已是如此严峻。

谋逆——

十四岁的少年再沉稳智慧,但乍闻此事,却也如凭空一道雷电劈入脑海,良久缓不过神。“恪父,”他低声道,“前线士卒数十万,皆是我鲜卑亲信,姚融有何胆量敢在军前肆言诬蔑?”

“不是在军前。”宇文恪道,“因怒江阴雨连绵,虽两朝已宣战,但双方统帅都顾忌天险洪灾,不曾妄动兵戈。朝廷虽常有催促,但水势如此,主公自然不会枉送将士性命。可在五日前清晨,天色未明,不知何故主公却要急马北上,说是回朝叙职,只带了二十名侍卫。我本被留在军中坐镇,但心中实在觉得主公去得诡异,担心不过,便悄然尾随其后。不料路上却遇到狼跋和……”说到此处,他看了贺兰柬一眼,顿了顿才道,“和这个总是拖后腿的病鬼。”

“什么?”贺兰柬才缓过气,此刻又被气得一阵猛咳。

宇文恪无动于衷,淡然续道:“前三日俱是无事,第四日上午到达雍州地界,永宁城外,姚融领着数千名骑兵严阵以待,等主公一到,便大军围住,手举黄绢说是圣谕,以此挟持住主公。又道战事在即,主公不顾前线,私自返朝,心怀不轨。不等主公解释,便一言落实谋反之罪,枷锁上身。我们当时只三人,就算还有被困的二十侍卫,也是人手不够,何况贺兰又是重伤,更不能贸然动手。商量过后,只得让狼跋继续跟随,我带贺兰回来治伤,并请示少主的意思。”

独孤尚皱眉道:“之前听父亲说,先帝去世后,鲜卑和乌桓贵族的矛盾因首辅之争愈发激烈,姚融对独孤氏的顾忌和对慕容氏的怨恨,早非一日冰雪所成。如今既以反名诬陷父亲,怕两位慕容伯父那边也难逃干系。”

石勒包裹好贺兰柬的伤口,闻言说道:“少主,要不我们去请苻景略大人援手,彻查此案?苻大人为人清正,虽亦是乌桓贵族,却与姚融决然不同,平素也与主公亲善。”

“不必再去,老师已经在帮我们了。”独孤尚道,“我常听人称道姚融做事谨慎周全,这样的人,必知道因政变诛族之罪引发斩草除根、一个不留的道理。可是如今他已拿下了父亲,却放任独孤王府清静如常,只派遣军队围困四周,仁慈得不可思议。我想问题定出在朝廷中枢,想是有人压下了此案,有意在为两方调和。而有此能耐的只有五大辅臣,裴行素与父亲不合,华伯父亦在此案的嫌疑之列,那么眼下除了老师,还能是谁在暗中相助?

贺兰柬连连点头:“少主说得是。”又道,“如今姚融既然敢在永宁拿下主公,前线那边,怕也有梁州府兵前去掣肘了,所以他才有恃无恐。只是我们的亲信都在怒江军营,都城这边,唯有北陵营的一半——”

“什么人!”宇文恪忽然厉喝,身影飘动,猛地推开房门。

房外细雨潇潇,素裙女子站在檐下,纤婉如清风一缕。

“夫人?”宇文恪这才看清,夜色魅惑,那女子面色苍白惨淡,一动不动,宛如静谧入定的幽灵。他愣了愣,讪讪退后一步。

“夫人,进屋说话吧。”身后的侍女扶着女子的手臂,感受着她冷如冰玉的体温,忍不住劝道。

“不用了……”女子声音低弱。此前她一直在低头沉思,此刻才微抬了面容。烛光映入那双聪慧沉静的凤目,目光流动,依旧清澈如水。

“尚儿,”她望向独孤尚,轻轻颔首,“你过来。”

独孤尚依言走到她面前,张了张口:“母亲,父亲他……”他此生最不忍在母亲眼中望见伤痛,于是努力斟酌着措辞,想要温言劝慰。然而郗绋却摇了摇头,轻声打断他:“母亲都听到了。”

独孤尚默然,抿紧了唇角。郗绋亦不言语,望着眼前少年自幼便坚毅的目光,心中微感酸楚,亦是无奈,低低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