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209号坟墓(第3/5页)

早年间,荒郊的野狗很多,有种野狗头大如斗,它们白天躲得远远的,看到哪处坟地埋下死人,等到半夜,跑过去掏坟掘土,一头撞开棺材挡板,扒出里头的死尸吃肠子,赶上战乱年月,坟浅棺薄或拿草席子裹尸的穷人,埋下去十有八九要喂野狗,骨肉狼藉,惨状难以尽述。王苦娃心正,他想到此处,当即捡起根棍子往外走,心道:“如若是野狗掏死人尸骨,岂可袖手旁观,待我上前将野狗赶开,那也是阴功一件。”

此刻坟穴中一口棺材突然开了,却没看到野狗在哪,好像是棺材里的死人从里边推开了棺材盖,他忙把踏出破庙的一条腿缩了回来,躲在墙后瞪眼张望,但见棺中伸出一只手,接着冒出个脑袋,月光朦胧,离远了看不真切,隐隐约约看到一个似人似兽的东西,身上有白毛寸许,二目放光,两手有如鹰爪,从棺材里匍匐而出,转身下拜,要说也怪,棺盖竟自合拢,夜雾弥漫,那东西身形一晃,拨开乱草,望西而去,顷刻不见。

王苦娃躲在破庙里看得呆了,直入如木雕泥塑一般,他听过不少乡下打旱魃的事,从三义庙棺材里出来的东西,怎么看怎么是僵尸变成的旱魃,相传死尸埋在坟中,吸尽了云气,致使这一方发生旱灾,以往旱情严重,方圆几百里内庄稼绝收,那就要祭祀龙王爷,各家各户在门首张贴纸符祈雨,然后请来风水先生望气,望出哪个坟里出了旱魃,便锣鼓齐鸣,聚集民众,上坟地打旱魃,百年之魃,可以挖出来鞭打焚烧,千年以上的旱魃,尸气和尸血能传瘟疫,斩不得也烧不得,只能捆起来压在塔下,这种风俗源自关中,关中水土深厚,黄土地下多干尸,出现旱灾,便以为是干尸吸尽了云气,王苦娃老家在关中,曾见过几次打旱魃,他对此深信不疑,怪不得一九五八年天津卫一夏无雨,竟是三义庙坟地里出了旱魃。

他想去找人,却担心自己看错了,万一声张出去,三义庙中又没有旱魃,岂不是自找麻烦?或许只是个专偷死人压口钱的盗墓贼,心想:“如若真是旱魃,去后必返,因为此怪白天要躲在棺材里,我先不出声,远远地躲在破庙中看个究竟,等我看明白了,却又理会不迟。”他向来胆大好事,以为只要不出声,再看一次也不打紧,没准不是旱魃,而是偷坟盗墓的贼人,用不着大惊小怪,三义庙后墙塌了个大窟窿,他躲在墙后,一声不响地注视着坟地,荒烟衰草间一片寂静,夜风拂动乱草枯树,投在月下的影子,如同山鬼般张牙舞爪,王苦娃到底是胆大心直,换个胆小的早吓跑了,等到后半夜,月色西沉,仍不见动静,王苦娃心说:“准是看错了,那是个偷棺盗宝的贼人,要不怎么对着棺材下拜呢?让我在这白等了半夜,哪有什么旱魃?不过……荒坟野地里的破棺材中,除了几枚压口的老钱,又有什么东西好偷?”

他心中胡思乱想,等得久了,忍不住打起瞌睡,蓦地里冷风袭身,打了个寒颤,霎时间睡意全无,睁眼一看,却见坟头荒草一阵乱晃,棺材中的死人已经回来了,王苦娃在破庙里蹲到半夜,脚都麻了,他将手扶在墙上,却摸到冷冰冰活泼泼一物,黑暗中看不出是个什么东西,有可能是墙缝里钻出的壁虎,夜里出来吃蚊虫,撞到了王苦娃手中,不咬人也能吓人一跳,王苦娃赶紧往后缩手,怎奈顾得了前顾不了后,手肘撞到了庙中的供桌,发出“砰”地一声,他心里跟着一紧,响动虽然不大,但在深更半夜,听上去分外真切,他自知情况不好,抬头看见破墙外一张枯树皮般的怪脸,两目如灯盏,映月泛出绿光。

王苦娃见惊动了旱魃,也自慌了手脚,叫得一声苦,不知高低,他跌个跟头,转身奔着庙门跑去,怎知那尸怪来去如风,早从墙后转到了门前,伸出两臂作势欲扑。亏得王苦娃硬生生刹住脚步,才没有直接撞到尸怪身上,只好又往后退,躲到了刘关张的泥胎神像背后。尸怪到了庙门前,突然停下不动,口中叽叽有声。王苦娃大为不解,喘着粗气看看四周,心想:“原来这东西不敢进庙,定是畏惧庙中的泥胎塑像,三义当中毕竟有关公……”他这个念头还没转完,却听庙门处“喀拉”一声巨响,那庙门本已半毁,此刻让那旱魃一撞,登时往上飞去,带着股劲风呼啸而至,重重撞在殿顶,门板又掉在地上,殿顶被它撞开个窟窿,连砖带瓦落下来一大片,刘关张塑像上也落满了灰土,三个泥胎神像土地爷似的灰头土脸,全都遮没了面目。

王苦娃大惊,心想:“全凭三义灵应护佑,方才侥幸不死,让灰土遮住的神像与寻常泥胎有何分别?”他急忙跳上神龛用衣袖擦拭泥像,怎知三义庙建于几百年前,荒毁多年,久无香火,泥胎脸上的油彩让风吹得变脆了,那层漆皮一碰就脱落下来,尸怪已然跃进庙中,张臂来扑,一人一尸围绕泥胎塑像兜圈子,转得两三个来回,王苦娃已是腿脚发软,喘作一团,两下离得越来越近,王苦娃眼见大势已去,怕只怕小命难保,逼到这个地步,也是狗急跳墙人急生智,一眼瞥见殿顶塌了个窟窿,心说:“黄鼠狼放救命屁,还有最后这么一下!”

王苦娃看旱魃身子僵硬,他急中生智,手足并用攀登后壁,爬到残檐败瓦的庙顶躲避,这口气还没等喘匀,忽然刮起一阵冷风,云迷月黑,蒿草乱晃,旱魃一跃而起,伸出双臂直奔王苦娃扑来,距庙顶只不到半尺,它这一扑落地,口中叽叽有声,紧接着又往上扑。王苦娃见旱魃纵身跃起,一次比一次高,三两次便会跳上庙顶,忙抓起瓦片,对着跃上来的旱魃用力砸去,一块布纹厚瓦,打在旱魃头上击得粉碎。

旱魃上不来,王苦娃也下不去,僵持了不知多久,听得远处有鸡鸣声传来,东方渐白,庙下没了动静,他受这一番惊吓已是精疲力竭,探头往下看,只见旱魃倒在地上一动不动,他仍不敢下去,不久有人寻来,原来王苦娃的老娘让他去烧纸,自己留在家一边做针线活,一边等着儿子,可王苦娃这一出门,却好似泥牛入海风筝断线。

老娘在家里左等不见回来,右等也不见回来,等到后半夜还不见人。老娘担心他黑天半夜出了什么意外,央求左邻右舍帮忙找寻。大伙得知王苦娃偷着出门烧纸,必定是却了没人的地方,应该不会走太远,想想周围没有没人的地方,北站一带人来人往,粮房胡同虽然僻静,却也有人居住,北宁公园中有守夜看门的老头,这都不是烧纸的地方,而宁园后身有个三义庙,那破庙年久破败,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跟宁园隔着条大土沟,当年李延章牵坟动土,留下一个大坟坑,不时有野狗出没,王苦娃十之八九是到破庙里烧纸去了。人们天亮时分找过来,看到王苦娃躲在破庙檐顶上面无人色,后墙下倒着个死尸。众人见状,皆是吃了一惊,等到把王苦娃接下来,听他说明经过,愈加骇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