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在咒术师的世界里,无论是从人类负面情绪的“诅咒”诞生的咒灵,亦或是使用过术式的咒术师,只要使用过咒术,便会留下被称为“残秽”的物质。

而我眼前所见的残秽,大抵是来自于这个如深海鲸落般,沉入吉原最深处的罗生门河岸,吉原的贫民窟,最黑暗丑恶的地方。

在这条街道上,连于这里从小长大的老人也不知道,究竟覆盖了多少年来自游女们的不幸与绝望,又会有多少的痛苦与诅咒在这片小小的土地上播种。

吉原的人,可不就是孕育咒灵的绝佳之处吗?

“你的妈妈,就在这里工作?”

我有些迟疑地看向那个看起来异常寒酸的游女屋。

挂在门口的青色布帘已经洗到泛白了,门口也点不起电灯,依然学着几十年前那样,挂着白色的纸糊灯笼,夜风吹来,明明灭灭地晃动成一片,看起来特别像祖国乡下那边办丧事的屋子。

而来来往往进出的,都不是什么有钱的人,各个均为一身吴服打扮,乍一看还以为梦回大江户。

小女孩简短地答道:“嗯。”

我又往游女屋里面瞥了几眼,心下反复犹豫,到底要不要过去掀开帘子,看看里面究竟是什么场景,只能从资料上看到的现代灵魂真是好奇极了。

可是万一场景很不堪入目呢?

“如果我是你,我就不会去看。”

小女孩话音刚落,门口的见世番也注意到了我这个和切见世格格不入的洋装可疑青年,他们相互对视一眼,不知道是觉得我看起来很需要特殊服务怎么回事,他们还是在利益的驱逐下走过来,问我需不需要……咳。

需要什么?!我不需要!

你们快走啦!

见到我一脸嫌弃的样子,见世番也有点不好意思,不敢再上来自讨没趣。

再三犹豫以后,我还是走过去,试图掀开那扇布帘。

“哈哈。”

小女孩在我背后发出了一声轻笑,就好像已经知道我后面会做出什么蠢事了一样。

见世番一看我这又不消费又想乱瞅的样子,活像一个刚毕业的富家大学生记者,他们赶紧走过来,欲在我还没反应过来之前就拦住我。

“您要做什么!如果不进去的话,是不能看的——”

见世番阻拦我的动作在我看来就太慢了,我一个闪就绕过了他们,利落地掀开了那扇宛如散发着潘多拉魔盒香气的青色布帘。

我往地下一瞧,散着荧光的残秽已经淡到看不见了,残留的气息已经被人踩来踩去,与普通的脚印融为一体。

怎么就没了?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一阵要被各种地方重度和谐的声音如浪潮般涌入了我的耳朵,此起彼伏,要是在夏日,这里怕是会像蒸笼一样。

那些如同重山般此起彼伏、被挂起来的是……竹帘?

那些竹帘就像是挂在心脏上的一道道隔瓣,怦怦跳动着,遮住了我的视线,也掩去了世人眼中的罪恶与肮脏,好像只要挡住视线,就能阻隔喷涌而出的血液一般。

正当我发愣的时候,两个见世番联手想把我从门口拖走,可我的脚就像在地上扎了根一样,风雨不动安如山。

“这是……??”我怔怔道。

小女孩收了我的钱,办事倒也尽心尽力,几乎可以说是有问必答。夜风拂过她清瘦苍白的面庞,墨色的眼珠里连一丝波澜都翻不起来:“她们只是在接客而已。”

“可是这里这有么多人?”

我手一松便放下了帘子,就好像做错了什么事一样惴惴不安,眼神游弋到小女孩身上。见世番一看到我懵了,与他们对抗的力道也不免松懈。

他们赶紧抓住机会把我往后推:“您这种金尊玉贵的大少爷就不要来我们这里了,您该去看看仲之町的游女屋,那才是您该去的地方!”

我踉踉跄跄地被推回了小女孩身边,乍一看还以是想霸王女票被打出来了。

刚才的那一幕,实在是太……!

这么多人,就在大厅里,甚至没有隔间,只是用一道布帘遮挡。

穿着麻质吴服的客人在我身边来来往往,络绎不绝,他们或多或少会向我投去打量的眼神,好像我是一个闯入了泰坦尼克号三等舱的头等舱客人一般,格格不入。

眼前的小女孩,就是在这样的环境出生的吗?

“她们不这么做就会死。”

“无论是什么别的死法,都比在睡梦中饿死要强得多。”

小女孩说这话的时候非常平静,平静地就好像是在说与自己无关的未来一样。

料峭的秋风又一次刮过这条汇聚了此世之恶的罗生门河岸,微微带着些即将入寒的凉意,将一条街上的白纸灯笼吹地左右摇晃,微弱的油灯光线照在我的脸上,更显得我整个人看上去透明纤细如白纸一般,就好像是恍惚游荡在街道上的失魂鬼。

我好像,好像知道吉原的部分该怎么写了。

我低下头,对小女孩说:“你晚饭吃了吗?”

“没吃。”

说着,她就像觉得我看不见一样,旁若无人地把之前手里那半块饼塞进了浴衣的胸口。

我:“……”喂!

——

“我从出生起,还从没来过仲之町的茶屋点菜呢。”

小女孩倒也不拘谨,就好像自己家那样,跟在我身后,一路走进这边的茶屋,麻溜地跟我在大厅的窗边坐下,看到菜单就开始不客气地点了。

即使是来了大正也积极响应光盘行动的我:“只要你能吃完。”

“那要是吃不完怎么办?”她狡黠地试探道。

我摁住她的头,不客气地揉了一把,比我更高的体温从手下源源不断地传来。

“那你就给我去后厨帮人家刷盘子还钱!”我假意恐吓道。

“那挺好,这里的服务员可不让我来这里打工。”小女孩完全不接招。

“你是不是又偷吃了?”我狐疑。

“是又怎么样?反正他们也要倒掉的。”她理直气壮地说,听到有吃的,眼神也比之前灵动多了。

“对了,你到底叫什么名字?我也不好直接你来你去地称呼。”我说:“我的名字是樱庭步梦。”

小女孩抽出桌上的筷子,漫不经心地说:“阿雪。”

Yuki?

我心说,这个名字还挺好听。

就在这时,大正服务员小哥来了,他一见阿雪,下意识惊道:“喂,你怎么回事,直接跑到我们店里坐着了?!还坐到客人桌上!”

呀嘞呀嘞,看来是惯犯了啊!

我用“你看你怎么这样”的眼神看过去,阿雪跟我熟了以后,就显得更不客气了。她的眼睛就像一个扇形统计图,划过四分无奈,五分凉薄,还有一分的漫不经心:“唉,都是这个奇怪大叔非要来请我吃饭,人家明明也很想拒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