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8章

林玉婵笑出声, 待要摘掉戒指,又改了主意,把它推回指根, 大大方方地欣赏。

“漂亮。”她笑道, “就当个装饰了。”

苏敏官攥住她手指笑:“没见你平时戴戒。”

她没话。这不是舍不得花钱么!

她猛地想起:“你哪来的钱打戒指?”

就算只给匠人手工费也一定不菲。林玉婵估摸他现在的身家, 怎么也超不过二十美元吧?全是自己发的零花钱。

苏敏官嘴角一翘,神秘兮兮地靠在车厢壁上。

又被她催两句, 才说:“你不知道美国有多少暴发户想做中国的生意, 就是请不到靠谱的顾问。”

林玉婵:“……”

这人真是摇钱树成精,哪儿都不放过赚钱的机会。

随后又想, 要不是自己怀孕不敢到处跑, 这钱她也可以赚!

再想深一层,她现在是薛定谔的苏太太, 就算赚了钱, 一不小心走错了州, 也都归他……

不服气。

不过这么多年相知相处下来,她也充分相信自己选择的枕边人。他宁可在谈判桌上光明正大地抢她钱, 也不屑于用这种旁门左道, 控制她的经济财产。

这是他做人的尊严所在, 也是她敢跟他去市政厅的底气。

临近住所时, 天又阴沉,眼看要下雪。马车加快了速度。她靠在他怀里颠簸。

回到家, 燃起壁炉, 歇片刻,苏敏官又知法犯法地叫她:“苏太太。”

然后观察她反应。

林玉婵觉得这人好幼稚啊!他哪里是尊重神圣婚姻, 他就是想过家家!

她抿嘴不答,推他胸膛, 慢慢把他推到墙边。墙纸被火烘得热,现出隐约的砖缝纹路。

“小女子未曾婚嫁,”她压下眉头,学戏文里的腔调,娇声说,“你是谁家恶少,闯我闺房,意欲何为?”

苏敏官眸子微微一闪,咬唇憋回去一个笑,然后猛地把她腾空抱起。

“小姐花容月貌,小生仰慕已久,相思成疾。今日人间良夜,冒昧前来,说几句衷肠话。”

林玉婵咯咯笑出声。过家家还上瘾了!

她假意挣扎,叫道:“仰慕我的‘小生’多了,你算老几,外头排队领号去!”

“唔好意思,”他将她放倒在沙发上,目光如星,居高临下地看她,“都被我赶走,你没得选。”

林玉婵还想怼一句,被他俯身,封住嘴唇。

他新理的碎发拂过她耳边。她笑着拂开,手上流光溢彩。

苏敏官攥住她戴了戒指的手,极轻极轻地吻她的鼻尖、下巴、脖颈,像初尝爱情滋味的少年,几乎是虔诚地触碰每一寸肌肤。

“谢小姐不弃,小生今夕得亲芳泽,异日犬马之报。”

林玉婵耳根火热,恍惚觉得自己真是偷情的小姐,被头次见面的登徒子迷住,忘记喊门外的丫环。

不觉被他放在床上。她记起自己是谁,更记起他是谁,立刻裹被子躲起来。

不成,平时还可以,现在绝对受不了!

苏敏官眸光闪闪,委屈看着她。

“阿妹。”

天地良心,来美国以后就没敢碰她。近来观察她食欲恢复,才下决心自荐枕席,提醒她一下身边还有个男人。

“阿妹。让我看看,你是胖了还是瘦了。”

“上次还是在船上。”

“再这样下去,我要忘记该怎么做了。”

林玉婵:“……”

……受不了。还有脸提船上。

听到他叹息,紧抿的嘴角慢慢放松,睁开眼,看到他眼里的自己,血液翻涌,心就化了。

不过林玉婵也不信他这等上了头的鬼话。她推他肩膀,让他躺在枕上,别有用心地笑道:

“忘了啊?我教你。”

他挑眉,笑着闭眼,摆出任人宰割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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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十分钟后,号称“忘了”的学渣就原形毕露,额角出了汗,不敢妄动,开始出声指点。

“阿妹,快点啦。”

“我可以受得的。”

“一定听你话,不会乱来的。”

他伸手抵住她小腹。依旧那么光滑,只是比往日硬一些。又滑到两边摩挲她的腰窝,请求似的往下按。

“唔……”

他果然小心,控制着原始本能,像风呵护着天空的云,任她在上面精耕细作。见她蹙眉,又忽然不敢妄动,温柔扳下她脊背,吻掉她眼角颤动的泪花。

果然是太久没有亲近,她被这陌生的节奏弄得无所适从,力气不知不觉泄尽,被他拥在怀里。

……

“喜欢这里,可以长住。”苏敏官吻着她,忽然在她耳边说,“许多洋行在纽约有分号,也可以跑生意。”

林玉婵微怔。

壁炉里木柴燃烧,噼啪轻响,散发出特有的松木香味,缭绕在两个相拥的身体旁。

“嗯……法律上会很麻烦吧?”

“未必。你知道吗,几十年前,洋人还没进犯的时候,我祖父见十三行式微,辨到风头不对,曾拜托他的生意伙伴在美国寻地皮,想带着身家财富,搬到这世外桃源来。”

林玉婵惊讶地看着他,被他吻了吻耳垂。

“只是毕竟故土难移,又放不下人脉和生意,没有成行。”苏敏官给她讲结局,“结果一场空。”

林玉婵伏在他怀里,不禁想,这种超越时代的远见太难得了。

和此时的中国相比,安宁而富饶、远离欧陆风云变幻的美国,大多数人眼里茹毛饮血的蛮荒之地,又何尝不是世外桃源呢?

只不过,水能载舟,亦能覆舟。那个一辈子翻云覆雨的红顶商人,焉肯为了晚年的片时安稳,放弃自己赖以生存的野心和贪欲?

她笑道:“若真是那样,你就要生在美国。我也遇不到你。”

“不。”苏敏官深沉莫测地看她一眼,微笑,“等你今年来了美国,还是会遇到我。我会把你门外排队拿号的阿猫阿狗都赶走,然后把你拐上床。”

她咬着嘴唇笑:“不麻烦。我让你插队。”

原本一句调笑,突然点燃了他眼中的火。他风卷残云一般翻身,覆在她身上,像渴水的人一样吮她。她小小叫出声。

“不,”他改口,“也不要那么麻烦。等我攒够钱,我就去广州找你。我去找那个在茶行里扫地饿肚子的妹仔,把她周围的人通通打一顿,把她买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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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个马萨诸塞州被大雪埋了两个月,便到了中国春节的日子。各寄宿家庭应约将学童们送回春田市,马车在泥泞的雪化地面上留下深深的辙印。

大清公使馆暨留学事务局举行新年招待会。花瓶里插满绢花,墙上挂满书画,都是公使陈大人几个月里的寄情之作。

所有的监督、官员、教员都打扮一新,穿上深色的丝绸长袍,戴着各自品级的顶戴,脚蹬官靴,先隔空朝拜皇上太后,然后喜气洋洋地互相贺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