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初恋 或许是天意。

远处的小厨房外, 郑吟秋正远眺夕阳。

照看暖汤不过是个借口,她特地离开这一小阵,无非是为了避免尴尬。

进王府这件事, 她确实蓄谋已久。

先前秦念月还在府里时, 她就已颇得老太妃欢心,等秦念月出阁后照月堂里空荡寂寞, 她立时见缝插针地搬了进去。老太妃原就有意将娘家孙女收到身边做个臂膀,免得武氏和阿嫣合起来, 让她事实任人摆弄, 这阵子被照顾得舒心, 愈发喜欢到心坎里。

不消郑吟秋多提, 她就谋划了起来。

相较之下,郑吟秋却比她冷静。

谢珽此人铁石心肠, 魏州内外无人不知,看他对秦念月的态度便可知其不近人情,这一点上郑吟秋从没敢奢望。且魏州方寸之地, 堪配谢珽的女子数得过来,若谢珽真的肯结姻, 又怎会拖到这个时候?凭着老太妃倚老卖老的三言两语, 未必能说得动谢珽。

不过姑祖母要安排, 她乐见其成。

毕竟, 千里之行始于足下, 无论结果如何, 总得一步步谋划。

此刻夕阳斜照, 她慢拍栏杆。

丫鬟碧儿匆匆走了过来,瞧着仆妇都在厨房里照顾炉子,便快步赶到身边, 低声道:“姑娘,失算了。”

“他不肯?”

“嗯。说姑娘陪伴老太妃,是对姑祖母孝心可嘉,与他无关。”她没敢转述“不合眼缘”的说法,但既推拒,理由总不过这类。

郑吟秋动作微顿,旋即笑了笑。

“不肯就不肯。王爷手握重权心高气傲,原就不是任人摆布的。倒是旁的,这两日探到消息了么?”

“探到了。”碧儿佯作为她打理衣裳,低声道:“今日府里人多眼杂,奴婢特地在无人处问的。她说那位这些日在春波苑炖起了汤药,说是调养身子。姑娘要的药渣,她也趁人不备偷出来了。奴婢怕人察觉,已装在回礼的盒子里,让人先带回府里去。”

“你没瞧?”

“匆匆瞧了一眼,跟郎中开的那几味药挺像的。不过奴婢捏不准,还是姑娘回府再瞧吧。”

郑吟秋颔首,见小厨房的仆妇往这边走,想必是汤已好了,便带碧儿去盛汤装盒。

唇角却悄然浮起了笑。

五月和六月的下旬,她都以陪伴姑祖母的名义留在照月堂里。那几日阿嫣来问安时,粗瞧着跟平常没两样,但若细心留意,却能觉出身上的疲惫懒倦。这样的身子,便是得了谢珽几分青眼,能暂且坐稳王妃之位,又如何能长久?届时王府再要添人,适龄的女子多已婚嫁,她的胜算便可趋满。

不过是拼耐心和时机罢了。

反正殊途同归,能走到她想要的地方即可。

郑吟秋脸上端庄如旧,让仆妇拎着食盒,徐徐往厅上走。

到得那边,瞧着谢珽和阿嫣已走了,老太妃和高氏神色都有点尴尬,她也视若无睹,只管笑吟吟请众人品尝甜汤。

甚至还让人单拎着小食盒往春波苑送了两碗,以示周全恭敬。

……

春波苑里,阿嫣对那份甜汤并无胃口。

夫妻俩离了满厅女眷,快走到春波苑的时候,谢珽就被嬷嬷请走了,说陆恪有事禀报。

陆恪身在司马之职,管着亲卫训练、兵马相关的杂事,既特地劳烦嬷嬷来说有事禀报,想必颇为紧急。谢珽昨日回城后,先是家宴,后有犒赏之筵席,还没来得及去外书房处置杂事。此刻既稍有空暇,便让阿嫣先回,他先去外头瞧瞧。

这一去,就被绑在外书房,没了踪影。

阿嫣随便扒了两口饭,先去歇息,待玉露将调养的汤药端来,便捏着鼻子喝了。

她近来胃口不太好。

或者说,整个人身上都不似从前爽快。

其实去岁刚嫁来魏州时,她除了觉得此处比京城潮湿闷热些,并无太多不适。哪怕有阵子腹中不太舒服,也只是水土不服之故,稍加调理就好些了。再后来入了冬,外面天寒地冻,她将屋里熏得格外暖热,也没觉得怎么样。

直到今年开春。

元夕那夜受了惊吓后,阿嫣哪怕有谢珽陪伴,不至于噩梦缠身,每尝想起当时血肉横飞的惊险,到底心有余悸。加之后来出了谢瑁的事,满府劳累奔波,她的月事迟了两日,也被归因于惊吓和劳累。乃至二月里月事时疼痛,也没往旁的上头想。

原以为春日天暖,症状能自行消却。

谁知直到入了夏,四月下旬仍不见好,月事时腹中愈发疼痛不说,身体也愈发难受了起来。

阿嫣没敢掉以轻心,立时同武氏问了王府女眷常请的妇科圣手,诊脉问病。

那位是岐黄世家,在魏州极有名气。

诊脉过后,郎中倒没觉得如何,只说阿嫣身体稍有点虚寒,小小年纪不宜用药过猛,喝着汤药慢慢调养几个月就好。至于原因,则是京城气候干燥,魏州地气更为湿润暖和,又不像秋冬时能笼火盆散潮,姑娘家身子娇弱,难免不适应。且先前两度受惊,加之要操心的事不少,有些郁结气虚。

这些缘由倒与阿嫣的经历吻合。

且她在京城时也曾听一位交情不错的贵女提过,那位也曾因关乎人命的事受到惊吓,连着两月的月事都没来,过了好一阵子才缓过来。如今这事轮到她头上,阿嫣无从挽回,就只能让人按郎中开的方子抓了药,每日一碗的喝着调养。

药味有点腥苦,难以下咽。

阿嫣捏着鼻子将药喝尽,旁边玉露递来蜜糖,她赶紧含在嘴里。

过后如常沐浴盥洗,翻书闲坐。

直到戌时过半,仍不见谢珽的身影,猜得他应是被公事绊住了,便先合衣就寝。

翌日清晨,从照月堂问安回来,却意料之外地看到了谢珽。

他又穿了身浅色的锦衣,象牙白的底色,拿淡蓝丝线绣出峰峦叠嶂的花纹,束发之冠选了偃月玛瑙的,清贵而不失威仪。初秋时节凉风徐来,天气却仍炎热,他坐在紫藤遮蔽的凉亭里,一只脚闲闲翘着,正摆弄石桌上的小兔子——惯常握剑,杀伐纵横的人,原本鬼敬人惧,在小兔子前却颇耐心。

兔子也不太怕他,正跟他抢铃铛玩。

阿嫣见状莞尔,提裙步入凉亭。

“方才母亲还说呢,夫君手上积压了不少杂事,昨晚外书房点着灯火通宵达旦,连夜处置事务。这会儿怎么有空闲坐?”

说着话,将小家伙抱进怀里。

谢珽就着她的手,又挑了挑兔子的小短腿,道:“都处置完了,今日得空。”他难得给自己休沐,起身时,锦绣衣裳勾勒出颀长如玉山的身姿,微微俯身问她:“想不想出去逛逛?”

“去哪里呀?”

“随你。”谢珽幼时顽劣,上天遁地无所不为,却不知姑娘家的喜好,便道:“去城外骑马游山、泛舟游湖,道观庙寻仙问道,烧香消暑,或是去街上挑珍宝器玩,看歌舞杂戏,都行。若你想去赌坊一掷千金,也无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