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入魔之前,谢青鹤一反常态,对伏传叮嘱了许多遍。

要伏传记住苏家大宅的地址,记住苏时景搬出大宅之后,住在屏乡的地址,尤其不能忘记二人初遇的时间……只怕一个闹不好,二人就在茫茫的入魔世界中错失,再也找不到彼此。

“若是各处不方便,你只管随波逐流,等着苏梧友去买。苏时景从未询问过草娘的来历,不知道她幼年流落何处,到了卖儿鬻女的地步,也不知道辗转了多远的路程,身契上的籍贯做不得准了……”谢青鹤没法儿去找伏传,因为苏时景根本就不知道草娘的下落。

伏传完全理解他的慎重紧张,把各处细节都重新对了一遍,又说:“我记性总是好的。若是大师兄担心草娘是个大草包,带坏了我的脑子,我进去了就找纸笔把这些记下来。”

“这倒不会。你如今进境扎实,神魂凝练,不会被皮囊所带累。”至于找纸笔记录云云,谢青鹤有些不想戳穿小师弟的妄想。小师弟就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精神上或许贫瘠,物质从来没短缺过。就草娘那样的出身,她能找得到纸笔记东西?只怕擦屁股都要用篾条子!

说到这里,谢青鹤又陷入了深深的担忧。

小师弟此行穿成个女孩子,若是连草纸都用不起,条件是不是太艰苦了一些?

只是事已至此,若再反口劝说小师弟,真要被小师弟嫌弃婆妈啰嗦了,一再出尔反尔,也实在不成样子。谢青鹤找小胖妞再次确认:“你可注意了,此次绝不能逆天改命。”

伏传摆明了要去找后赵朝廷的麻烦,说不得要把骑马人赶出中原。

既然如此,谢青鹤也有心一边寻找器道修法,一边将《大折不弯》修法与《内火炼真诀》授出,看看在乱世之中,究竟会发生怎样的改变,为现实中的改变做个心理准备。

完全实验性质的操作,若是被九转文澜印逆天改命,现实世界会变成怎样?完全无法估计。

小胖妞摇头说:“还差很多很多呢。”

“好。”谢青鹤拉住伏传的手,“走吧。”

入魔只是一阵恍惚。

谢青鹤对此是轻车熟路,只是刚刚进了入魔世界,牵着的手就消失不见了。

随之而来的,是属于苏时景的全部复杂情绪与癫狂理由。

在符文圆墙时,小胖妞对谢青鹤与伏传解说苏时景的生平,她只是旁观者的角度刻板棒读。如今谢青鹤穿入苏时景的皮囊,各种真切感受,瞬间席卷而至。

入魔数载,谢青鹤早已习惯,顷刻间就收束住苏时景的情绪,恢复了神智清明。

这是苏时景九岁的时候。

许娘子已经被填井,苏梧友也已经被强行分家,带着儿子,也就是谢青鹤,住到了屏乡。

父子二人在乡下的生活逐渐上了正轨,苏梧友也已经见识过了乡野村妇的彪悍,决定给儿子买个童养媳。这时候,苏梧友已经看了好几个插标售卖的女孩子。

根据苏时景的记忆,今日下午,苏梧友就会把草娘带回家来。

这让谢青鹤极其意外的是,苏时景心中最大的遗恨,居然是苏梧友买了草娘当他的童养媳!

谢青鹤不曾穿到苏梧友暴打许娘子之前,不曾穿到许娘子与老塾师勾搭之前,也没有穿到许娘子被填井之前。可见在苏时景的心里,生母是个根本不值得拯救的女人,活该被填井。

如果有重活一次的机会,苏时景最想改变的,居然是童养媳的人选。

草娘一辈子勤俭持家,处处以夫为天,以家庭为先,为苏时景生育了两男两女,宁可自己吃糠咽菜,也把所有孩子都养活了,对子女温柔,对儿媳妇慈善,绝对是任何德行都不亏欠的好女人。

苏时景却不想要她,甚至深恨她。

因为,她居然“自愿”去给骑马人生孩子!

她就是嫌我小。她就是嫌我小。她就是嫌我小……

谢青鹤已经收束了所有苏时景的情感影响,然而,这货之所以堕为怨憎魔,恨的就是这一点。

认为草娘嫌弃自己唧唧小,这才是深植在苏时景心中的魔念。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苏时景绝非在朝廷收缴妇人时突然发疯,这股怨念埋藏在他的心底酝酿了数十年,日日夜夜都在折磨他,最终使他崩溃堕魔。

以谢青鹤的角度来看,草娘一辈子也没接触过的男人,根本不存在比较谁大谁小的问题。

而且,草娘一辈子清心寡欲,也很少去想那件事。

只是在两个儿子出生之后,既然住在乡野之间,难免会背着孩子出门干活,就会与同村的妇人们攀谈说话。半大孩儿都穿着开裆裤,一来二往,总会看见别家孩子与自己孩子的区别。

屏乡有个极其出名的后生,本是个没父没母的孤儿,吃百家饭捡柴为生,因其长相周正,据说又有那方面的雄风,被村长家守寡的二姑娘招赘,过上了衣食无忧的生活。

二姑娘生了儿子之后,也会背着儿子出来干活,故意把儿子的小唧唧亮给所有人看。

不少妇人都露出惊叹的眼神,这玩意儿还能遗传啊?天生就大啊?

二姑娘骄傲地说:“我娘就是大胸大屁股,我自然也是大胸大屁股。我前头那个死鬼老公整天只会之乎者也,手不能提肩不能扛,那货就只有这么点……”

她比了个食指大小,在场村妇都露出嘲讽的暧昧笑容,只有草娘惊呆了。

食指……还……“只有这么点”?苏时景就差不多……是那么……点儿?

二姑娘也不说自己丈夫怎么样,只把自己儿子抱了出来,说:“得亏他死得早。我若是给他生了儿子,岂不是害了孩儿一生?瞧瞧我们大郎。他五婶儿,咋样?要不,把你家丽娘聘给大郎?”

众妇人的起哄声中,草娘看着那只有八个月大的男婴,整个人都不好了。

苏时景那玩意儿……也就跟八个月大的大郎差不多。虽说大郎是承袭了亲爹的福荫,天赋异禀,远超常人。可是,这可是八个月大的婴儿啊!苏时景应该也是天赋异禀,远超常人地……小吧?

草娘不为自己伤心。她这么多年都习惯了,既然没有尝到甜头,也就不觉得苦。

她是为自己的两个儿子伤心。

两个儿子看着都比同村其他孩子小些,因为年纪小,哪怕小上一圈两圈的,她也没有注意。直到看到二姑娘家的大郎,她才突然意识到,原来自家儿子从出生开始就输了!

乡野村妇是不如城里的体面人家有规矩,可既然同村居住,打小看着孩子们穿开裆裤长大,你家孩子有没有问题,村头三嫂,村尾五婶,哪家不是心知肚明?给女孩儿聘人家,除了看彩礼家境,疼孩子的父母也会考虑女婿的自身情况,毕竟,一个闹不好,生不出孩子的污名都是女孩儿来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