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4章 大争(26)(第4/5页)

但,这世上并没有十成十的把稳之事。以常理推断,姜夫人不该是奸细。万一她是呢?

直到此时,谢青鹤这颗心才真切地放了下来。

只要姜夫人不是奸细,刺杀詹玄机的人就不是她,这一连串事件也都与她无关。

“阿母与叔母在何处?”谢青鹤问。

常朝拉他进屋,将门掩上,说:“在里面。随我来。”

这里是姜夫人的居处,谢青鹤小时候常来常往,闭着眼睛也不会走错。常朝带着他走到后边,那里有一间很狭窄的屋子,原本是用来放被褥箱笼的小仓室,没有窗户,只有一扇门进出。

还未走近,谢青鹤就听见常夫人的声音,似乎在劝说姜夫人:“……总会随着阿姊。也不到那时候。丛儿和隽儿都会想办法,阿姊要放宽心……是九阳吗?”

常朝连忙答应:“是。小郎君来了。”

常夫人也很高兴:“对不对?丛儿来了。”

常朝将门推开,屋内黑漆漆一片,半点光亮也无。谢青鹤只能勉强看见姜夫人与常夫人的身影,常夫人陪坐在一旁,起身来和谢青鹤见礼:“丛儿来了。太黑了,九阳掌灯来。”

常朝又转身去找灯火。

谢青鹤慢慢适应了这间小屋的黑暗,慢慢走到姜夫人身边:“阿母?”

姜夫人背对着门坐着,也没有回头看谢青鹤一眼,更没有与谢青鹤说话的意思。

谢青鹤看不见她的表情,也不知道她此时的情绪。往前面瞥了一眼,常朝给两位夫人准备了一个火盆,在这个狭窄的小屋内足以保暖。谢青鹤与姜夫人之间隔了一张长几,他在这边坐下,沉默片刻,不等常夫人打圆场,他说:“阿母坐在这里不冷么?”

常夫人一愣。

姜夫人已经听懂了,侧过头看了他一眼,说:“过来吧。阿母这里暖和。”

这时候常朝捧着灯烛进来,屋内多了一抹暖黄的光芒。

谢青鹤动手将长几撇到一边,依着姜夫人的身边坐下,姜夫人就用她宽大的裙摆盖住谢青鹤的膝盖,又吩咐常朝:“把火盆挪到小郎君身边。”

常朝挪火盆挪得明显夹带私货,那火盆看似离谢青鹤近了一分,实际离常夫人更近两分。

在场所有人都看出他的偏心,姜夫人和谢青鹤都没当一回事,常夫人哭笑不得。

“我本不该叫你这么为难。”姜夫人说。

谢青鹤并不清楚姜夫人的心思,这会儿也没说话,静静听着。

“从我出生之始,懂事之初,就为我的门第姓氏所骄傲。我是家中长女,与兄弟们一起读书习武,精擅六艺。我也知道,在某个好日子,我会披上嫁衣,带上家族的善意,去与身份地位足以与我匹配的君子举行婚礼,此后绵延子嗣,做母亲,做祖母,终此一生。”

“只是阿母的婚事,一开始就没弄对。”姜夫人没有细说她被陈家逼婚抢亲的往事。

“我五岁的时候,茜姑就被送到了我的身边。我与她一起长大,她照顾我的一切,知悉我的一切,我不知道我身上有几颗痣,她知道,我不知道我几时开始发胖,她知道……她什么都知道。”

“她是我父派来相州的死间,她知道,我不知道。”

“我的使女,我的仆妇,我的女护卫……我以为她们都听我的命令,敬爱我,尊重我,服从我。今天我才知道,原来她们不听我的话,她们听茜姑的话,听我父的话。”

“茜姑教我,‘人尽夫也,父一而已,胡可比也’?”

姜夫人突然将长几掀翻,上面的饮食灯台都在瞬间被打翻在地,囫囵滚了一地。

“我十岁便读《左传》,岂不知道人尽可夫的道理?!当日兵临城下,舍我全家,阴谋奸细于我身周,整整十二年!从未对我泄露一句真相!直至失风之时,只管对我说‘人尽可夫’——如此亲族父母,与禽兽何异?!我便只有这一个父亲,还得替他死几次?!”姜夫人怒道。

“丛儿,阿母不甘心啊!”姜夫人的双眼在黑暗中熠熠生辉,仿佛燃着两团怒火。

谢青鹤听明白了。

他不觉得姜夫人在哄骗自己,以姜夫人的聪明,她要当奸细,哪可能当得这么被动失败?

陈起也不是吃素的。若姜家将奸细放在他的身边,他哪可能让姜夫人安安稳稳活到今天?所以姜家送了奸细到姜夫人身边,却不让姜夫人知道出间之事,所有的密谋都着落在了茜姑身上。

姜夫人的痛苦之处也在于此。

茜姑出事,就是姜家支使,这一点是洗不清楚的。

今天弄出这么大的事,很大可能并不是姜家想要达成什么目的,而是姜家想要废了姜夫人。

这事办得非常脏。正面战场上干不过陈起,就从相州想办法。能干掉詹玄机最好,干不掉詹玄机就让姜夫人以奸细的身份死去。反正不能让陈起好过。

——谁都没想过真正偷走相州。哪怕短暂地占领了相州,一块飞地谁又能守得住?

所以,姜夫人愤怒、痛苦,不甘心。

但是,她唯一的生路,就只有眼前这个不足九岁的庶子,陈丛。

“只要阿母不是姜家的奸细。只要阿母还想做陈家的主母。”谢青鹤对此没什么犹豫,“儿自当赴汤蹈火,周全此事。阿母放宽心。”

姜夫人和常夫人都很意外。她俩商量的事情,是顺利逃出去,最好能带上两个儿子。

姜夫人觉得带走陈丛绝不可能。常夫人却知道谢青鹤与伏传都是带有宿慧之人,俩儿子是不可能分开的,她要跟着姜夫人一起逃跑,肯定要带上亲儿子,带走了亲儿子,侄儿不跟着来了?

哪晓得谢青鹤的口气这么大。他居然觉得他兜得住这件事?

茜姑派人去偷城,派人去偷袭东楼,事情板上钉钉,任谁都无法否认。

就算姜夫人说她不知情,她不是间谍,谁肯信呢?现在茜姑死了,所有效忠姜家的奸细也都被常朝杀光了,只剩下姜夫人一张嘴,她的证词能有几分可信度?陈起再好脾气也容不下这样的妻子吧?何况陈起的脾气也实在称不上多好。

“宽心。”谢青鹤再次肯定。

小郎君往后宅走了一趟,整个相州的紧张状态都解除了,府卫也顺利进了后宅。

府卫从后宅来搬出近六十具尸体,加上死在东楼的那批女护卫,姜夫人身边的仆妇使女几乎都死光了,也不见姜夫人有丝毫动容。谢青鹤让姜夫人暂时挪到他的住处安置,说是他的地方,他就住在陈起的院子里,姜夫人是陈起明媒正娶的妻室,当然长驱直入、登堂入室——直接住进了陈起寝室。

姜夫人是奸细的嫌疑太大,谢青鹤这么安排,陈先义不敢吭气,田安民与詹玄机都不能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