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5章 大争(87)

谢青鹤昏头昏脑爬起来,匆匆忙忙往望月宫拜见。

刚刚走到宫门前,就看见许多家婢、家僮搬着各色锅碗瓢盆,成群结队地往外走,见了谢青鹤纷纷屈膝施礼。常夫人不远不近地跟着,见状过来解释:“夫人要在城内施舍粥饭。”

这是向谢青鹤解释,姜夫人为什么要在城中大肆收购粮食。

——不是为了囤积居奇,是心存仁善,打算给缺粮的百姓一口饭吃。

——早不早晚不晚,就在伏传调查了青州缺粮的原因、跑回紫央宫找谢青鹤告状之后,望月宫的使女下人们就浩浩荡荡倾巢而出,准备去“施舍粥饭”。还劳动常夫人亲自跟着,恰好在门前与谢青鹤撞见顺便解释一句。

谢青鹤微微一笑,说:“辛苦夫人。我去拜见阿母,蹭一顿饭吃。”

常夫人乐呵呵地与他告辞,带着家婢、家僮们,浩浩荡荡地远去。

谢青鹤此行没有带着伏传,也是担心姜夫人真有什么不大好的心思,见了面不好说话。辞别常夫人之后,他独自去了望月宫正殿,姜夫人就住在这里。

使女热情客气地请他直入,殿内还有几分兵荒马乱的阵仗,有使女拿着竹简在算账。

姜夫人似是刚才梳了头,发髻高绾整齐喷香,一缕垂落的碎发也没有。她是极爱珍珠的妇人,鬓上戴着金钗珠花,颈上也挂着一串明珠,辉光宝气,熠熠摄人。

“怎么这时候来了?”姜夫人招呼谢青鹤落座,“这边坐,里头在算钱串子,熏着你。”

谢青鹤眼尖,一眼瞥见了桌角里残留的一缕湿痕。

屋内铺着的地毯撤换过,这一缕湿污挨在了阴影处,使女或是匆忙之间没有注意。

地上有水痕,姜夫人重新梳妆,种种迹象表示,殿内前不久才发生过肢体冲突。在整个青州,当然没有人敢去拉扯姜夫人,那就是姜夫人去拉扯别人了?——拉扯的是谁呢?

谢青鹤跟着姜夫人在憩殿坐下,含笑道:“许久没来拜见阿母,突然想念,儿就过来了。”

使女前来送水,姜夫人掀开纯白的瓷杯盖儿看了一眼,确认是茶叶之后,亲手端给谢青鹤:“你前面事忙,想念阿母了,随时过来。”又跟谢青鹤说闲篇,“这是隽儿送来的白瓷杯,烧得真漂亮,比白玉也不差。”

谢青鹤就和她聊了一会儿瓷器,不久使女来摆饭,母子二人就在憩殿吃了饭。

姜夫人始终不肯提收买粮食的事情,谢青鹤也就没有问。

吃过饭,母子俩又坐在一起扯闲篇,聊了一会儿青州最近的气候,姜夫人关心了谢青鹤的起居饮食,说到早睡早起切莫点灯熬油,谢青鹤见外边天早就黑透了,便起身告辞。

姜夫人把新裁的斗篷给他披上,又叫使女抱着给伏传的披风,随行送礼:“阿常说,隽儿喜欢鸟纹,这是使织娘单给他织出来的雀鸟纹样,叫他过目,是否喜欢?”

小师弟喜欢的可不是雀鸟。谢青鹤说:“他肯定喜欢。”

使女提着灯,前边照明,送谢青鹤回紫央宫。

伏传就在门前等着,闻声出来迎接,谢青鹤把使女手中抱着的披风给他看:“常夫人给你的。”

“怎么说啊?”伏传哪有心思看披风,心心念念都是马上要破产的小荷包,“她弄那么多粮食囤着是要做什么?”

“说是要开仓放粮。常夫人已经带着望月宫的姐姐们去搭棚子煮豆粥了。”谢青鹤说。

“花钱买贵价粮食,转手搭棚子施舍粥饭?”伏传觉得这操作有点不合常理。

使女前来服侍洗漱,谢青鹤弯腰掬水洗了脸,接过伏传递来的毛巾揩干手脸,说:“不管事前想做什么,现在就是要搭棚放粮。她采买粮食都叫九阳去会账,待会儿给九阳递话,叫他出面去跟青州的粮商谈判,商讨出统一合适的采购价钱——坐地起价的事,青州不许有。”

伏传有些犹豫:“漫天叫价,落地还钱,也是行市的规矩。若是让舅父去谈价钱,怕是被人议论与民争利,传出去有损大兄令名。”

见谢青鹤没有说话,伏传又说:“今年各地粮食都收得少,百姓是有吃不上饭的惨事。夫人开仓赈济,也是代阿父施恩,不如就让青州府出面经略此事。一来平稳粮价,二来统一收购,不许城中粮商囤积居奇私下售卖。”

他凑近了趴在谢青鹤肩上,小声说:“我不是小气啊,这钱我可以代青州府出的。”

谢青鹤被他逗笑,说:“你自然不小气,不过,青州府不宽裕,我们的小金库也攒得辛苦。钱就从阿父的私库里出,我待会儿写封信给阿父上禀此事,你去知会陈序,叫青州府把事统管起来。”

自从沈俣担任司农卿,前往相州治农之后,青州府就由陈序充任长史,负责日常民务。

陈序与陈丛、陈隽是隔房的堂兄弟,年纪比较大,能读书识字,不算顶顶聪明,主要是任事经心从不玩忽职守。谢青鹤把田文派到陈序身边担任少史,把陈序当田文的马甲用,效果不错。

“阿父那里不着急吧,大兄漱口擦牙早些睡觉。”伏传说。

“两行字的事。”谢青鹤去书房写信。

上官时宜现在不在青州,家中诸事都由谢青鹤一言而决,他要开陈起的私库买粮,上官时宜绝不会有什么意见。不过,关系亲密归亲密,毕竟是陈起的私库,知会一句总比私下撬锁懂事。

伏传去换了身衣裳,回来接了谢青鹤的信,问:“真不用查一查怎么回事?”

谢青鹤摇头:“查到底,不是阿母,就是阿母身边的人。这事还没起头就被按下了,你我心里有数就是,不必再叫人去查——以免望月宫不安。”

伏传不再坚持,顺从地答道:“哦。”

“她不是爱财贪婪的品格。”

谢青鹤还记得在他还小的时候,姜夫人给了他一匣子明珠,叫他去讨好白芝凤,陈起的妾室们要首饰绢帛,也都是姜夫人从私库里赏赐:“我今日见她,项上的珠串也老旧了,不如往昔那么珠光熠熠。”

陈家的势力越来越大,姜夫人的日子却越来越不好过。

当初姜夫人从娘家带来的陪媵、家人,全都死在了相州,她则被软禁在家。没有人替姜夫人打理陪嫁的产业,姜夫人也生无可恋,三三俩俩全都贱卖了。

当时谢青鹤去了恕州找陈起,要替姜夫人求情,并不在家。

伏传则始终记得姜夫人打过常朝的旧事,对姜夫人不说仇恨,反正是不那么上心。等到姜夫人贱卖产业的消息传出之后,伏传才吓了一跳,连忙带着常朝去把姜夫人的田庄作坊都买了回来。

然而,买回来容易,还回去就不容易了。姜夫人哪可能占小孩子便宜?坚持不肯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