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人间何处问多情(第2/15页)

江誉白猛地从床上起身,把牌丢进了壁炉里,看着它变成灰烬。猜忌,是多么可怕的东西。一旦落下一颗猜忌的种子,便能在无人的角落生根发芽。他不能这样对她,她给了他十成十的信任,他也绝不让自己陷入猜忌的泥沼里,不能让程燕琳的诡计得逞。

南舟晚上没吃什么东西,吐了后更是肚子空空的。天没亮人就饿醒了,口又干,叫着要喝水。

丫头过来给她捧了杯温茶,她喝了满满一杯,人也略略清醒了一些。一看周围的陌生环境和陌生的脸,再看自己身上不是出门的那件衣服,剩下一半也吓醒了。

“这是哪里?”

丫头笑道:“是裴家大宅呀。”

“我怎么睡到这里了?”

“九姑娘昨天喝醉了,本来是要送您回家的,结果您吐了自个儿和二爷一身,走不成了,只好先住下了。”

什么,她吐在了裴仲桁的身上?除了他替她挡了酒,她根本不记得后来还见过他。那她是如何吐到他身上的?

“我吐在裴……二爷身上了?”

“嗯,可把我们吓一大跳。您知道,我们二爷这方面特别讲究。”小丫头吐了吐舌头。

南舟绝对能想象出裴仲桁那嫌弃的样子。而且她自觉也算是个很克制的人,居然酒品这样差?南舟懊恼地捶了捶脑袋。

“九姑娘,您还头疼?”

“不,没事。什么时辰了?”

“快天亮了。”

南舟忙掀开被子下床,“我睡了一夜?”这可糟了,回头不知道家里人怎样着急。

丫头笑着道:“九姑娘不要着急,昨天晚上已经到府上打过招呼了。您是要起吗?洗漱的东西都准备好了,您的衣服也洗好烘干烫好了。车都备着呢,您吃点东西再走吧。”

南舟谢过她,洗漱好换了衣裳。也是饿了,便吃了点东西。推门出去的时候,外头天还昏着。丫头提着灯笼领着她往外走。

“你们二爷还歇着吧?那替我谢谢他,我就不去打扰了,改日再来道谢。”

丫头点头称是。

两个人一盏灯在游廊里穿行,她身上大红色的斗篷显眼,似夜里盛开的一团勾魂夺魄的牡丹。裴仲桁站在远处,看她走出了内院,直到消失不见。他像是那个执着地搬着石头,等着情人转世的信徒。一夜月寒风冷,只为远远看一眼她的背影。

天还是冷的,手足都冻得麻木。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指尖上仿佛还存留着刹那间悸动的余韵。“爱不重不生娑婆,念不一不生净土。”他隐约觉得自己在不知死活地逆风执炬,浑身淋满了焦油,已经不是烧手之患,怕是有朝一日早晚死无葬身之地。

他终于把目光挪开,又重新攥紧了手。

南舟到了家,听说江誉白等了她许久,肠子都悔青了。也顾不得刚进家门,衣裳也没换又跑了出去。可刚出了门,才想起来这么早打电话过去太失礼。只得先回了家,挨到了时辰,跑到巷子口的杂货铺里挂了一通电话给江家大宅。

接电话的丫头问是哪位找四少,南舟想了想,还是不好意思报上姓名,便说:“姓筱,名樊川,请四少听电话。”

丫头放下电话去寻江誉白。江誉白被丫头叫醒,听说一位叫筱樊川的小姐找,他立刻清醒过来,披上寝衣快步冲下楼。

“是我。”南舟说。

“我知道。”他道。千言万语都在其中了,两个人都傻傻轻笑起来。

南舟事无巨细地把昨天发生的事情讲了一遍。抱怨宋达城是如何故意为难自己,自己是怎样鼓起勇气和他对峙。她也并不是真的害怕那些阻挠,反而从那些斗争里被激发出更多的勇气来。但同他诉说的时候,自然而然地就变成小女人的样子,完全一副撒娇的语气。

昨天的那些失落早就一扫而光,江誉白含着笑听着,柔声劝慰了她几句。说完这些闲事,便是互诉了衷肠。两人都不方便出来见面,只能借电话一解相思之苦。可电话也不好打太久,只能依依不舍地挂掉了电话。电话挂掉了,人却还沉浸在欢喜里,两个人都感到了一种满足。

江誉白眼中笑意未减,一转身看到到江启云端着咖啡靠在桌边,看来刚才的电话也被他听去不少。江誉白恭敬地叫了声“大哥,起得这样早。”

江启云帮他也倒了杯咖啡,示意他一起喝。江誉白有些受宠若惊,谢过了他,坐到了他的对面。

兄弟两人的关系绝对算不上亲厚,但江启云从来也不像程氏一样将江誉白视作眼中钉。因为这母亲口里的这个“野种”弟弟,他从来都没放进过眼里,也从来不认为他是什么潜在的对手。

整个楼里静悄悄的,女人们向来晏起,下人们也不敢行动,所以显得格外难得的宁静。

江誉白脸上还有着恋爱里的人特有的微笑,江启云忽然很羡慕他。刚才那句“想没想我?”问得温柔似水,哪怕他这个男人也听得心动。他慢慢喝了口咖啡,“女朋友的电话?”

“嗯。”江誉白赧然地垂头笑了笑。

“年轻真好啊。”江启云感慨道。

“大哥也很年轻呢。”

江启云笑了笑,三十二岁,怎么说都不年轻了。“有时候真羡慕你们年轻人,可以随心所欲的生活。”

江誉白笑得心无城府,“是我没本事,所以只能这样混日子。放在大哥眼里,就变成了随心所欲了。”

江启云笑得淡然,不置可否。过了半晌,问他:“以后有什么打算吗?”

江誉白摇摇头,“大约去政府里混个闲职。”

“四弟,你不用在意太太怎么想。年轻人享受生活是好的,总得有个目标。要不,要到大哥那里,帮大哥做事?”江启云生来拥有一切,因为他自信,没人可以从他这里夺走什么,所以才对江誉白能宽容公正。

江誉白有些感动,他能感觉到江启云邀请的真诚。他对于家里的男性,无论是父亲老帅,还是大哥,甚至是已经死去谁也不能提起的二哥,他的心里都是充满了景仰的。他渴望像他们一样强,也渴望接近他们,得到他们的信任和认可。

江启云抽了根烟卷出来,江誉白帮他点了火。离得近了,能看见大哥鬓边有几根银色的发。

“我知道你在犹豫什么。说实在的,那时候我们还是太年轻。他受了人蛊惑,我又年轻气盛……放到现在,未必不能容他。总归是是手足。”江启云的目光在白烟里显得有些软弱。

这是大哥头一回同他说起和二哥的事情。手足相残,这样隐秘的事,想来也极少能有诉说的对象。越是强大的人,偶尔展现的软弱才更叫人心折。江誉白很有一种冲动,想要握住他的手,要跟随他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