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天寒冰雪满关河(第3/8页)

这边刚放下剪刀,外头汤川的声音就响起来了:“九姑娘,可是起了?”

南舟拉开门,一脸倦容,眼下淡淡乌青,头发蓬乱不堪。汤川讶然地挑了下眉,“九姑娘的头发怎么了?”

南舟窘迫地拿手捋了捋头发,“别提了,那个傻子趁我睡着的时候剪了,好好的头发就被毁了,正说今天去弄头发——叫汤川先生见笑了。什么事情这样早?”

南舟边说,目光停在了汤川身边的女人身上,蟹黄色的团花旗袍,艳丽的面容,左眼角一颗痣。她想起来,这是程燕琳,南漪口中一直喊做“程姐姐”的那一个,也是江誉白爱错了的人。南舟猛然间想通了,那时候,约汪国枫吃饭也是程晏阳出面的,难怪那么巧会遇到程氏。裴仲桁说起过,当年裴益就是听到了一个眼角有痣的女人话,才会去劫走南漪的。前前后后,所有的事情忽然都联系在了一起。原来她才是阴缩在背后的小人!

汤川见她目光一瞬不瞬地盯在程燕琳身上,这才笑着介绍道:“九姑娘认识吗?程小姐现在是我们的特别顾问。”

南舟冷笑着重复了一遍,“特别顾问?”

程燕琳却并不憷她打量,挑衅地望回去,“怎么会不认得。说起来,还是亲戚呢。上回,在南漪婚礼上见过。可惜,小白结婚的时候南小姐没有参加。嗳,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呢。南小姐也嫁作了人妇。”见南舟终于变了神色,程燕琳痛快地笑了起来。

南舟的脸色更难看了。汤川摆弄下手套,颇有些关切的神情,“我听说前日二爷身上不好,半夜来了医生,公务繁忙,这才得空过来看看二爷。”

南舟敛了神,“汤川先生是来检查的吧,难道生病还做得了假?”她一脸不忿,让开了半步,“你若不信,叫人来搜好了!”然后冲着屋里喊:“二哥,出来,把衣服脱了,叫汤川先生仔细瞧瞧!”

汤川并不受她的激将法,迈步进了房,程燕琳也跟着进来了。裴仲桁还窝在床上,闻言坐起身,揉揉眼,茫然地看着他们。南舟仿佛真是上了火,三两步走到床边,解了他的扣子,猛地往下一扯,露出了他的后背。

那一日士兵也反复检查过,诊箱没有异常。出诊的大夫也是震州本地人,是个很有名望的老中医,这两日看行迹也没有可疑之处。汤川扫了眼裴仲桁背上的罐印,已经变浅了些,应该是两天前留下的。看样子确实是生了病,便稍稍打消了些疑惑。

早晨已经有了凉意,裴仲桁这样裸着身子干冻着,不一刻便打了喷嚏。南舟拿着衣服,语带嘲意,“我可以给他穿衣服了吗?”

汤川笑了笑,“九姑娘请便。”

南舟拉过裴仲桁的胳膊,给他穿上衣服,又仔细把扣子扣好。他下半身还盖着被子,南舟把被子往他身上拉了拉,“再暖暖,仔细又受风折腾人。”

裴仲桁不习惯地扭了扭身子,“不要被子,被子湿……”

南舟一愣,伸手扯开了被子。他白绸裤子上一片淡黄色洇迹。汤川和程燕琳看了,情不自禁蹙起了眉头,互看了一眼。南舟羞愧难当,把被子又给他盖住,“怎么又尿床了!多大的人了,怎么说都不听。昨天是不是跟你说睡觉前不要喝糖水,你偏要喝!”

汤川见她训斥起来颇有些悍妇的架势,那烦厌的神情也不像装的,想来不是一两回了。汤川不禁也有些唏嘘,好好的一个裴二爷,成了这幅样子。想起来中国人有句俗话,巧妇常伴拙夫眠,竟然不假。

南舟絮絮叨叨地数落,汤川也听得心里生了厌,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九姑娘,借一步说话。”

南舟无奈地扔了被子,随他到了房外。汤川自然又问了名单的事情,南舟道已经有些眉目,但还是需要时间。然后将自己用过的解法一一道来,不像是糊弄,倒是有些合作的姿态。

汤川点点头,“那九姑娘还是多费些心力吧。我这里有一件喜事要恭喜九姑娘。”

“我有什么喜事?”

“将军正在民间征用民船,这样有利可图的事情,程小姐推荐了九姑娘。”

南舟瞪了程燕琳一眼,“那我真是要好好谢谢程小姐了!”

程燕琳哼笑了起来,“九姑娘客气,小白不在了,我这个做长辈的,自然是能多关照就多关照你呀。不然他怎么放心得下?”

汤川并不知道他们三人之间的这一段纠葛,却是能感到程燕琳对南舟的敌意。他无所谓这敌意从何而来,要的,就是这样肯站出来给皇军做事的人。

南舟脸色难看了一阵,然后认命般地叹了口气,“说什么有利可图,我的船早被你们扣住了。用不用,我说得不算。”

汤川笑道:“九姑娘不要误会,那只是暂时管制而已,船自然还是姑娘的私人财务。”

南舟有些不耐烦地摆摆手,“船在你们手里,要征用就征用吧,不用再跟我说了。我船上的雇员,辞职的辞职、逃难的逃难,我是找不到人开船了。汤川先生自便吧!”

“我军中自然有开船的人。但是姑娘最大的那艘江安号,我们希望姑娘能亲自驾驶。”汤川道。

南舟看了眼得意洋洋的程燕琳,猜到恐怕也是她从中唆使。南舟明白她的意思了,这是逼着她做汉奸,还要做给天下人看。倘若她不肯就范,就借着东洋人的手来折磨自己。

南舟心里恨得要死,脸上还不能露出痕迹。她假意低头思索,心里却有了个大胆的想法。

“船在港口停了太久,都需要做检修。我开船可以,但我一个人不行,必须要熟悉航线有经验的大副二副,还有引水员。这些,我信不过别人,要找旧雇员。你们什么时候用船,给我几日,我去寻一寻合适的人。”

“用船的时自然会通知姑娘,姑娘可早做准备。”

南舟点点头,心跳得飞快。待汤川离开,她跑回房,关上门走到床前,迫不及待地想要告诉裴仲桁她的打算。

裴仲桁为防汤川再进来,仍旧穿着湿着的衣裤。南舟一看他的裤子,一下忘了要说什么,狐疑地目光在他裤子和他脸上之间打量。裴仲桁被她盯得浑身不自在,“怎么了?”

南舟掀了被子,朝床单上努了努嘴,“二爷这也太拼了。”

裴仲桁耳根泛起红意,一直红到脸上,“蛮蛮,那个是我泼的隔夜茶!”

南舟怔了一下,然后噗嗤笑出声。越笑越止不住,差点笑岔气。“我以为你是真的……”

“我是真的怎样?”他咬牙切齿,却不真是有什么怒气。

南舟笑着摆手,“没有、没有,我只是……”说不下去,又笑起来。

裴仲桁那颗傲娇的心真是没受过这份“冤枉”,委屈袭上来。他的“急智”被她这样嘲笑,自尊心有点受不了,又害了羞。一定要从她哪里讨一点安慰回来才能罢休。他抓住她的手,“再笑我生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