缺陷

(一)

苏枫循着声音望过去,他立刻就见到了那个头发稀松发黄一脸瑟缩的男孩。

“你找我有事?”他小声地问,因为还没有下课,苏枫的脸上掠过一丝不快。男孩的脸有些发白,声音变得更加细弱,但他显然不想放弃,“我来是想告诉您,我预知您会卷入一场谋杀事件中。”

苏枫还来不及出声,课堂里便已爆发出不可抑止的哄笑,以至于连地板都仿佛颤抖起来。男孩的脸变得更白了,他的健康状况显然应该归入差的一类。他局促不安地深埋下头,似乎想找条地缝钻进去。苏枫的目光扫过液晶黑板—论时间的一维性—那正是本堂课的主题,他摆了摆手,这是他宣布下课的习惯动作。于是快乐的口哨声和欢呼声响了起来,几分钟后偌大的教室里便只剩下他和那个男孩。

“说吧,是谁让你来开这个玩笑的?”苏枫饶有兴致地问道。

缺 陷“请相信我的话,苏教授。”男孩有些着急,“我的预知从来都是准确的,您在两小时后也就是上午十一点左右很可能会卷入一次谋杀。”

苏枫看了看自己瘦长白皙的手臂,不禁哑然失笑,“你的预知既然很准,为什么你又用了‘可能’这种词?”

“我能准确而详尽地预知600秒钟内将发生的任何事件,如果超出这个时间范围就只能预知事件的部分情形了,而且时间越长事件的情形就越模糊。所以我现在只能说在两小时后会发生谋杀事件,至于别的情况暂时无法知道。”

苏枫探究地看着那男孩,他发现自己好像已经无法对这个少年的话完全置之不理了。男孩身上似乎有些与他的年龄极不相称的东西,让人不能漠视他的存在。尤其当他说话时的神态,几乎有宣读神谕的意味。神谕!为什么会想到这个词?突然间,苏枫的心里竟然隐隐有些不安起来。

“那么,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话,我又为什么要相信你?”

苏枫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平静。一时间他有种很奇怪的感觉,似乎曾经在哪儿见过这个男孩。他的理智告诉他这是不可能的事,但他管不住自己这么想。

“我告诉你这些是因为我的老师,他叫林欣,你还记得吧?他曾经对我说过你是他最好的朋友。”

刹那间苏枫的胸口仿佛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林欣!?一个久远得如同前生的名字。那个白皙的又清秀又开朗仿佛整个人都被某种优雅的气韵笼罩着的年轻人,那个喜欢与人争辩不休的年轻人。

那个—林欣!

“是他?”苏枫幽幽地开口,“他好吗?”

“他死了。”男孩的口气很平和,平和得与他的年龄不相称。

苏枫陡然一滞:“你好像怎么不在乎他的死?我是说,他是你的老师。”

“在他死前差不多十分钟我的脑海里就预演了他死亡的全过程,所以当他真正死去的时候我反而像是看一部重放的影片一样。

我这样说你一定不会明白,但要是你也有种经验的话就会对发生任何事情都不会感到意外了。”

“那么,你能告诉我他是怎么死的吗?”

“长时期的忧郁症损害了他的几乎整个身心系统,他有很多病。当然,有一个直接的死因,他死于自杀。”

苏枫悚然一惊,“自杀!?可是你说你预知了他的死,如果是自杀为何不阻止他?”

男孩有些纳闷地抬起头来,“老师曾经告诉我,可以改变的预知只是巫术师们的骗术,而他的预知研究是纯粹科学的东西。难道他没有告诉过你?”

“告诉过我?”苏枫喃喃地重复着这句话,神情变得有些恍惚。我是他最好的朋友,(他是这么说的吧?)他当然告诉过我,但那是多久以前的事情了?十五年?也许十七年?那时候这校园里的景色似乎比现在要好,空气中时时弥漫着青草的味道。

当然,更重要的,那时的苏枫还很年轻,他有两个最好的朋友,林欣和韦洁如。

……

(二)

“你的意思我当然明白,你不就是想从一个事件的初态推导出它的后续状态吗?可这已经被证明是不可能的了。”苏枫很潇洒地挥着手,“当年拉普拉斯期望在某种全知智慧的基础上建立预知模型,但现代量子力学的发展成果已经推翻了它的理论基础。以前很多次我都辩不过你,可这次你输定啦,不信我们一块儿去问导师。”

“你误会我的意思了,我说的恰恰是考虑量子效应的影响。也就是说,在建立预知模型的时候加入量子效应。”

“等等,”苏枫插入一句,“你的话让我有点迷惑,量子效应最重要的一条就是测不准原理,按照这个原理不仅无法预知事件未来的发展,就连事件的初始态也是无法准确描述的,那么你又从何建立模型呢?”

林欣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也许我们并不需要知道事件的初态。”

苏枫忍不住大笑,他觉得林欣今天一定是有些发烧,“你是在说你不用知道韦洁如现在在哪儿,就能告诉我过半小时后能在什么地方找到她?那好吧,你要是能做到这一点我就信你。”

“你们两个在找我?是不是又要我作评判?”韦洁如突然从教学楼的拐角后钻了出来,苏枫和林欣都被吓了一跳,韦洁如比他们俩要小五六岁,刚升上大学四年级。

苏枫仿佛见了救星,他几乎要跳起来了,“林欣想当预言家,我说他荒谬,这次你该站在我这一边了吧。”

韦洁如抿嘴一笑,“根据以往的经验,我如果支持你一定会输。”

苏枫大急,“这次不一样,你要是支持林欣就太没理智了。你爸爸一定反对他。”

韦洁如饶有兴致地看着她父亲的两位高徒争论不休,心中却很奇怪地有种幸福的感觉。苏枫和林欣这样争来争去地该有差不多六七年了吧,他们俩都是那种仿佛长不大的学生型的人,不过谁也不能否认他们都是那样优秀。

相比之下林欣却很低调,“你还是支持苏枫吧,我对自己这次的想法没有多大信心。”

韦洁如有些调皮地笑笑,“你们要我这样我偏要那样,我就支持林欣。”不知为何韦洁如这样说的时候有些脸红,不过她的语气倒是出奇坚定。

苏枫的神色有些黯然,声音也变得低了些。“我们请导师作评判吧。”他顿了一下,“还是算了吧,这不是什么有意义的问题。

对吧,林欣。”

林欣有同感地点头。他们两人差不多每天都会为某个新冒出的想法争论一阵,其中的大部分实际上都不会对他们的研究有任何影响,充其量算是一种头脑体操。当然,如果这次的争论也就此结束的话以后的事情恐怕会是另外一番情形,可惜这个世上根本没有一件事可以用“如果”来说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