缺陷(第3/7页)

果然不出意料,三个好朋友这次全聚齐了,韦洁如一见面就嚷嚷道:“爸爸你快来做评判吧,他们俩又争起来了,这回苏枫说林欣一定错。”韦洁如停下来微微一笑,“可我根据以往的经验还是决定投林欣一票。”

“到底怎么回事?”韦一江故意蹙了下眉,放下了手边的工作,“说来听听看。只要不是什么原则问题的话我准备支持苏枫,大家打个平手。”

“林欣说他有一种预知未来的方法。”苏枫简要地把他们先前的谈话重复了一遍,他说话的声音很低,似乎并未因为导师说要支持自己而感到高兴。

“是这样。”韦一江有些意外,虽然这两个学生常常令他吃惊,但他这次仍然没有想到他们会因为古老的预知问题而争论,应当说这个问题和永动机一样都是一个不该再被提起的问题了。

但这是林欣提出的问题,他转头对着林欣说,“说说你的理论依据是什么。”

林欣的脸有些红了,“其实我只是偶然地想到这个问题的,并没有太成熟的想法。”

韦一江又是一惊,他注意到林欣的语气表明他认为自己是正确的,只不过不太“成熟”而已。韦一江意识到自己不能不对这个问题发表看法了,不过在此之前他还是想听完林欣的想法,“你不要有顾虑,说出来听听。”

林欣点点头,“其实我是在上周无意中重新看到一则经典物理实验的介绍时想到这个问题的。”

“什么实验?”韦一江有点紧张地问,他印象中似乎没有什么用于证明预知现象的经典实验。

“那是当年用来说明微观粒子的波粒二象性理想实验。大概意思是让光子一粒粒地发射并穿越有着两条缝的挡板。假设在某一时刻光子已经穿过了挡板,那么它可能穿过了其中一条缝(如果它此次表现为粒子性),也可能同时穿过了两条缝(如果它此次表现为波),不管怎么说必定是二者之一。同时这个事情已经发生了,不可改变了。现在到了关键时候,如果我们这时在挡板后加上一张感光底片,那么我们将看到底片上最终出现了干涉条纹,说明光子是同时穿过了两条缝,也就是说它表现为了波。而如果我们此时在挡板后正对着两条缝的地方分别安上一台计数器,那么我们这回却看到只有一个计数器上出现读数,也就是说光子只穿过了其中的一条缝因而表现为粒子性。

“当然在这里我只是简单说明实验的构思,在具体操作中实际上是通过一个可以感光的百叶窗帘来实现整个过程的,但结果和以上描述得完全一样。这就说明了一个问题,光子到底穿过了一条缝或是两条缝本来是已经发生了的事情,但却反而需要由后面发生的事情来决定。我觉得这个实验隐隐暗示了在某些情况下原因和结果并不是截然划分的,甚至不是由谁决定谁的关系,它们之间可能会互相影响。”

“等等。”苏枫插上一句,“这个实验我知道,可是当初好像并没有得出你说的这种结论。”

韦一江在旁边叹了口气,心想如果当初就有人得出那样的结论林欣又如何称得上是天才。不过他并不赞同林欣的观点,“但那只是在微观世界里的现象,宏观世界里不存在你所说的情况。”

林欣突然提高了声音道:“微观和宏观又何尝能够截然分开,微观才是起决定因素的力量,宏观不过是微观的统计效应罢了。如果在微观的范畴里证明了原因和结果可以互动的话,那么宏观世界也必定适用于同样的理论。”

韦一江的脸色变得沉重起来,他下意识地瞟了眼桌上的论文稿,上面的标题是“现代物理学完备性论证”,这正是他准备在世界物理学年会上宣读的论文,在这篇论文里他站在哲学和科学的双重高度上建立了一个迄今为止最为庞大而完备的物理学体系,那可说就是他一生心血的结晶。本来再过几天就能完成它的初稿,不过现在看来他的处境有点像当年的瑞士数学家费雷格,在就要完成“从逻辑推出算术系统”时的情形,费雷格在著作附言里说:“使一个科学家最难堪的事,莫过于在即将大功告成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理论基础突然瓦解了。在本书就要付印的时候,罗素先生的一封涉及悖论的来信使我陷入了这样的境地。现在整个数学大厦的基础动摇了。”

韦洁如显然不很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只是有些朦胧地感到在这场争论中林欣占据了上风,就连父亲似乎也被难住了,在此之前她从未见过父亲的脸色这样严峻。从女孩子的心思出发她真想蹦起来,因为她这次又站对了立场,不过她还是忍住了—气氛不对。

韦洁如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她想让大家轻松一下,“我给大家出个题。有一个人到商店里去购物,突然发现柜台上居然在卖人的大脑。于是他走到一个标有‘爱因斯坦’字样的大脑前问是多少钱,柜员告诉他五千块。他又走到一个标有‘普通人’字样的大脑前问是多少钱,柜员说一万块。他觉得很奇怪,又走到一个标有‘苏枫’字样的大脑前问多少钱,柜员说十万块。你们说,这是怎么回事?答对有奖。”

苏枫有些茫然地看着韦洁如,他搔搔头,“怎么我的大脑会比爱因斯坦的贵?而且贵那么多。你是在表扬我吗?”他转过头求助地望了眼林欣,林欣含有深意地笑了笑,但没有开口。

韦洁如得意地叫起来,“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吧。本小姐公布答案,人家爱因斯坦的大脑是充分利用过的,而咱们苏枫的脑子却是从来没用过的,崭新的东西自然要贵得多啦。”

苏枫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他想说什么但却张不开嘴。

出人意料的是韦一江突然发了火,他用力拍了下桌子,“小如,不要胡闹。”屋子里立时安静下来,半天都没有人说话,过了一会儿韦一江挥挥手,有些疲倦地扶住了额头,“你们先出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五)

男孩很知趣地缄默不语,他不太明白为何苏枫总是一阵阵地出神。每次他都等到苏枫问到他时才开口回答。说实话他不太喜欢这种场面,他现在有些想回家了。家,想到这个词的时候男孩的心中有种温暖的感觉。尽管那里已是面目全非。

他从小在那里长大,熟悉那里的每一寸空间。记忆中当他从两三岁起每隔几个月便要接受一次脑部手术,开始时他感到害怕,但次数多了之后也就无所谓了。他不知道每次手术都在他的脑子里加入或是取走了些什么,不过随着手术次数的增多,他越来越明显地发觉自己的脑海里不时地传来奇异的声音,眼前也经常晃动着不明来由的景象,就连他的语言表达方式也与他人有了不同。有一次他和一群小孩子在田野上玩耍时看到满天鱼鳞样的云彩,其中一个孩子说:“天上钩钩云地上雨淋淋,要下雨啦。”他却站出来纠正道:“你弄反了,是因为要下雨了所以天上才会有钩钩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