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死亡倒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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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保障厅离约定的二十四小时时限就只剩下十个小时,被抓回的十七名慧人却没有任何征兆的集体自焚了。那时候,我正躲在保障厅的一个角落,将一瓶红色的药剂缝入制服的袖口。这是朴信武给我的致命杀器,只要捏碎药瓶,让其中的药剂挥发,不出五分钟,白继臣必死无疑。

一想到杀人,我腹内就一阵作呕。

每缝一针,我似乎都能听见制服被刺痛的呻吟,这针就像扎在我的心上一样。只有杀死白继臣,才能营救张颂玲,这是我唯一的选择。我与白继臣之间,谈不上深仇大恨,只是不悦于他的行事作为,在此之前,从未想过要杀这个人。更何况,他还是我父亲曾经的兄弟。

朴信武,卑鄙!

在保障厅的监狱里,等待关鹏挨个提审的慧人就在此时自燃了。我赶到现场时正好看见十七个慧人紧紧抱在一起,于滚滚黑烟中被烧成了一个红彤彤的铁球,人们将火苗扑灭的时候,仅剩下一堆废铁,与记忆和存储相关的元件全都烧得无法读取。

白继臣很快就传来命令,取消今日的会面,令我严查慧人自燃的问题,看看到底是什么人绕开国防部的最高权限,擅自操纵慧人越狱、自焚。

“他妈的,这群王八蛋!”关鹏咒骂道,“销赃销得还挺利落,咱们辛辛苦苦跑了一趟,合着只带回来一堆废铁。早知如此,还不如去垃圾堆找点废铁交差呢,还免了被那群禽兽糟蹋。”

这想必也是朴信武的一步棋,慧人的行为记录中,必然有他们至关重要的信息。这群疯子,如此劳心劳力地折腾,不过是为了让我和朴信武见上一面,看他如何取信于我,然后胁迫我。

“阿铭呢?”我问道,一回来就看不见他人。他在我眼皮子底下如何作恶,我都不用担心,可一旦他离开,我就知道没什么好事。这次去草原,他说自己的身体不舒服,关鹏烦他,便也没强求。

“听人说,他正在审案。”

“审案?刚才经过几间审问室,怎的没有他的身影?”

关鹏找来平日里表面奉承阿铭实则内心对他怨恨的几人,果然问到了阿铭的去处。他竟然还有自己的私人审问室,就在保障厅后面的山体中,那几间牢房是曾经用来关押政治犯的。

与此同时,我经过关押爱因斯坦的牢房,发现他不见了。

我和关鹏循路而去,尚未进入牢房,就听见鞭声和呻吟声响彻通道,间歇地还传来阿铭野兽般的兴奋号叫。我止住关鹏,自己则从牢门的缝隙里,看着里面的情景。

牢房里氤氲一片,白烟充斥其中,像是混沌未开时的天地。

爱因斯坦和孔丘都被倒吊起来,两人的银色长发如两道瀑布倒着垂下来,孔丘个子高,头发都着了地,更像是一根巨型拖把。阿铭一边挥舞鞭子,一边抽着烟,牢房中乌烟瘴气,香烟的红点在他模糊的脸上一闪一闪。

四个打手围坐在一张木桌上,一边喝酒一边玩弄着手中的棍棒。

我刚要进去,关鹏却拉住我,在我耳边轻声道:“成哥,他们人多,我去喊人来你再进。”我拉住了关鹏,却听里面传来了阿铭的声音。

“很简单嘛,”阿铭收住鞭子,胳膊上泛着汗光,他用木柄挠着孔丘的胳肢窝,“你只要回忆出程成密谋造反的细节,我自然就放你回去教书,你这老小子,被吊了一宿竟然还记挂着回去上课。孔老师也真是敬业,不愧是楷模啊。”

孔丘道:“哎哟哟,疼死爷爷了……你这娃娃可真好笑,这程成造不造反,我哪儿知道,你如果读过几本书,自然了解我孔丘最痛恨乱臣贼子,有人造反的话,不用铭大哥出面,我早就亲自绑来送给白部长立功嘞……铭大哥轻打,我这老骨头承受不住……”

“编,接着编!平日里就数你跟程成走得近,你若不交代,我就定你个同谋罪。”

“铭大哥讲话理太偏,谁说我孔丘胡乱编……哎哟……”

阿铭一鞭子抽过去:“操你大爷,还他妈唱戏!老实交代。”

“铭大哥冤枉好人咯,我老人家挨了一宿打,老骨头都酥了,如果真的有程成造反的情报,早就交代给了铭大哥。我孔丘在棺材里都想升官发财,如果有立功的机会,又怎么不说?你可不知道那牛顿总是顶撞我,我若一日权在手,让他姓牛的爬着走……”

啪的又是一鞭子,孔丘又“哎哟”一声。

“臭骨头真他妈硬!”阿铭又转向爱因斯坦,“我说爱老师,要说这孔丘和程成是一个国的可以互相包庇,而你嘞,你一个大老外跟他们穿一条裤子干吗?对了,有几天没抽烟了吧,我看你一脸艳羡地盯着我嘴里这根烟,说实话嘛,想抽我就给你,但你得交代实情——我接到举报,这程成曾不止一次在学校里密谋反对白部长,你们不举报,我自然可以找其他人,到时候判你们个同党,我想救也救不了你们呀。”

爱因斯坦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孔丘道:“哎,老爱,你记性可真不是一般的好,我说一遍你就……哎哟……呸呸……”

“你丫闭嘴!”阿铭将烟头塞进孔丘的嘴里,“别人说话的时候别插嘴!最基本的礼貌还是要讲的吧?”见孔丘啐着嘴里的灰,阿铭又向爱因斯坦道:“他程成算个什么东西?一来新大陆就给了这么大个官,我告诉你们吧,白部长不会轻易对人好,他杀人之前,都先让你饮口蜜,你们这几个老东西贱骨头,想把他当靠山,简直是大错特错!”

爱因斯坦却道:“你我之间没有沟通的可能性,不是我有多高级,而是你太过于低级。人类文明数万年,没想到竟然终结在你们这群兔崽子的手中。”

阿铭的鞭子抽上去,爱因斯坦却连喊痛的力气也没有。孔丘急道:“老爱,疼就喊呐……”

“不喊!”

“你这不是……喊啊……”

阿铭鞭子又要抽下去,我实在忍无可忍,踹门进去:“给我住手!”

阿铭有些愕然,然后放下鞭子笑道:“原来是英雄程厅长回来了,有请有请。”

关鹏怒道:“少废话,快放人。”

阿铭道:“哟呵,主子还没说什么,总是你这条狗先汪汪!你可能忘了,我是国防部的特派员,跟你们保障厅没关系,我听你家主子命令,是给他面子,不听他也是理所当然。全天下,只有白部长才能调动我。”

我向阿铭道:“审出什么来了?”

“嗨,小弟接到举报,有人污蔑程厅长有悖逆白部长之心。我心想,这怎么可能?可不能允许这种言论互传诽谤呀,于是就抓来了孔丘,又从牢房调出爱因斯坦,毕竟这两个老先生是你教育厅里的好朋友,他们如果承认,那就八九不离十;如果不承认,说明程厅长仰不愧天,问心无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