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第4/4页)

我想了一下。“你介意陪我一起过去吗?”我小声问。在相识不久的人面前或许不该展露出如此不设防的一面,可我只觉得自己两膝颤抖,更别说要从座位上站起来了。

“一点也不介意,”特雷答道。他扶着我下了车,握着我的手走向木头桌子。“加油。”他说着轻轻捏了捏我的手指。

我感激地向他笑了笑,觉得自己这辈子从没像现在这般脆弱过。

“凯勒先生?”我开口。爸爸抬起头,合上了手里的书。书皮的装帧颇有秋日风格,混合着黄色、橙色和棕色,还印有一只兔子的图案——那是《水船坪》,几年前他曾给我读过这本书,是我们最爱的故事之一。

“你好?”他看了一眼我们的校服,微微皱起了眉头。我想起这所学校的校服应该与我们所穿的不同,或者这里压根不要求学生穿校服。“我认识你们吗?”他问。

我在木头桌子的另一侧坐了下来,特雷坐在我身边。“我希望如此。”来的一路上,我在脑子里排演了二十种开场辞,最终说出口的却是:“我是你的女儿,我叫凯特。”

他大惊失色的表情令我恨不得将自己的舌头咬掉。“抱歉!我没打算那么脱口而出的……我的意思是……”

爸爸坚决地摇了摇头:“那是不可能的。我已经结婚了,结婚才十年,可……你妈妈是谁?”

“黛博拉,”我答道,“黛博拉·皮尔斯。”

“不可能。”他又一次摇了摇头,“我从没和这个名字的女士约会过。我很抱歉,但一定是你的妈妈弄错了。”

“哦不,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急切地答道,“我……我早就认识你了……”接着,我做了我能想到的唯一一件事——我从上衣里掏出时研会钥匙,“你之前见到过这个吗?它是什么颜色的?”

爸爸看我的眼神仿佛认为我彻头彻尾疯了一般,似乎还带有一丝警惕。他看了特雷一眼,不知是在寻求帮助还是在度量对手。“我没有见过,它有点儿带粉色。”他又看了眼圆挂件,“这挂件不寻常,要是以前见到过,我肯定记得。”

我从卡套里拿出了校园卡给他看,上面写着我的名字凯特·皮尔斯-凯勒。我又拿出了妈妈的照片。“这……这是我妈妈。”他的眼神软了下来,显然注意到了我用的是过去时。

爸爸低头看了好一会儿妈妈的照片,最终抬起视线重新注视我的眼睛。他轻轻地开口道:“你妈妈过世的事,我很抱歉。你叫凯特,是吗?”他看了一眼特雷,“这位是?”

特雷面向他伸出了手:“我叫特雷·科尔曼,凯特的朋友。是我开车从华盛顿把她带过来的。”

爸爸倾过身和特雷握了握手。“你好,特雷。你们这么大老远跑来,很抱歉要让你们失望而归了。如果你们来之前先打个电话给我,我在电话里就可以告诉……”话还没说完,年纪小的那个男孩儿就跑了过来,抬起一只脚搁到了桌旁的长椅上。

“爸爸,修一下我的鞋子,粘着的地方又松开了……”

小鞋子上的尼龙搭扣已被磨损了,爸爸重新扣上了搭扣,又提了提男孩的袜子。“要给你买新球鞋了,是不是啊,罗比?”

“嗯嗯。”罗比点点头,有些害羞地看着坐在爸爸面前的两个陌生人。他的双眼是和我一模一样的墨绿色。爸爸看了看我,又看了看自己的儿子,我发现他的表情有些变化,一定是注意到了我们之间的相似。

我的爸爸伸手捋了捋他儿子的浅棕色卷发,我不由深吸了一口凉气。这个动作我是如此熟悉,可过去爸爸的手却是伸向我的脑袋,他的微笑也是为我而笑。“去找你哥哥玩,好吗?”他说。“你妈妈马上要回来了,我们今天晚上吃披萨。”

“耶!”罗比欢呼着跑开了,“披萨!”

当爸爸重新转身面对我们时,我将妈妈的照片推到了出去:“这是我仅有的一张妈妈的照片。”我将手抽了回来,心里祈祷外婆那儿至少还存了几张妈妈的照片。就和之前在咖啡馆里一样,妈妈的照片也和爸爸的一样消失了。我感到了特雷的身子一僵,有些后悔没提醒他别过眼去。

爸爸一脸惊讶地盯着照片原本放着的位置。我伸手握住了他。“对不起,我知道这一切对你来说很难接受,可我需要你的理解。”

接下来几分钟内,我将过去几天来的遭遇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我讲述了我们在布莱尔坡的小屋生活,补充了一些他的生平细节和性格描述,希望我挑选的那些细节没有因为他的新婚姻和新生活而改变。我又将凯瑟琳告诉我的关于他亲生父母、那起事故,以及我外公外婆的事都转述给了他,还解释了凯瑟琳关于时间变换的理论。在我讲述过程中,爸爸一语不发。

末了,他直视我的双眼,表情悲伤而疏远。“我很抱歉……但我不知道你指望我说些什么、做些什么。我无法解释你为什么会知道那么多关于我的事情,也无法否认自己刚才的亲眼所见。况且看着你的双眼,我感觉自己仿佛是在照一面镜子。”

“你相信我?”我的嗓音有些颤抖。

“我猜是吧。说实话,我自己也不知道。”他的语调变了,夹杂了一丝愤怒。“但无论如何,你向我讲述的那条时间线……那不是我的世界,凯特。你是个很可爱的姑娘,我不想伤害你。在你心里的那个世界里,我不怀疑我将你当成掌上明珠。”他顿了顿,朝正在草坪上你追我赶的两个孩子的方向点点头。“可那两个孩子,以及他们的妈妈(说到她,马上就要拿着披萨和杂货购物回来了),他们才是我的生活。我只能设想,在你所说的那个世界里,约翰和罗比都不存在,至于埃米莉——天知道我会不会遇到埃米莉呢?”

我咬紧了开始颤抖的下唇,挣扎着保持镇定。特雷保护性地伸手搂住了我。

“对于你们接下来计划做的事,不管具体是什么,我本该祝你们成功,”爸爸说,“可那是假话。看着我的两个儿子,我唯一能做的就是祈祷你们会失败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