锡尔-阿纳吉斯特:零(第2/9页)

所以我就是在想这些,而且心情很糟糕,就在这时,一名年轻引导员走了进来。斯达尼恩引导员,这是她的名字,通常我都喜欢她。她还足够年轻,没有沾染老资格引导员最差劲的那些习惯。而现在,当我用克伦莉打开的那双眼睛看她,对她却有了新的发现。她的五官显得有些突兀,嘴巴也有点儿太小。是的,这些特征,要比盖勒特引导员的冰白眼眸更隐蔽一些,但显然,这个锡尔-阿纳吉斯特人的祖先,也没有完全理解种族灭绝政策的真义。

“你今天感觉怎样,豪瓦?”她问,一面微笑着进门,一面扫视自己的记录板。“能接受医学检查吗?”

“我感觉想要出去走走。”我说,“我们去花园里吧。”

斯达尼恩愣了一下,眨巴着眼睛看我:“豪瓦,你明明知道那是不可能的。”

他们对我们的监控相当松懈,这个我已经发现了。只有些感应器追踪关键生理特征,还有些摄像头追踪我们的行动,加上几支麦克风,能收录我们的声音。有些感应器监督我们的魔法使用情况——但其中没有一种,没有任何一个,能够察觉我们全部活动的哪怕十分之一。如果说这些还不够表明他们把我们看作低等生物,那就是在侮辱我。低等生物不需要更好的监控,不是吗?锡尔-阿纳吉斯特的魔法报告出来的东西,不可能有超越这种魔法本身的能力。不可想象!荒谬绝伦!别说傻话。

好吧,我的确感觉受到了侮辱。而我已经没有那份耐心,来忍受斯达尼恩礼貌性的宽容。

于是我找到通往摄像头的魔法线,让它们跟那帮人存储晶体中的线条扭结起来,然后形成闭环。现在,摄像头会不停地播放它们过去几小时拍到的我的画面——那段时间,我主要都是在望着窗外思考。我用同样的办法处理了音频设备,还特意擦除了刚才跟斯达尼恩之间的对话。我做所有这些事,几乎没费吹灰之力,因为我被设计出来的职能,就是影响摩天大楼尺寸的机械设备;相比之下,摄像头完全不值一提。我找同伴开个玩笑,都要比这些事更难一点儿。

但是,其他同伴隐知到了我正在做的事。毕尼娃尝到了我情绪的味道,马上警告其他人——因为我通常都是彬彬有礼的那个。直到最近,我一直是地质魔法学的信仰者。通常来说,雷瓦才是那个暴脾气的人。但现在,雷瓦保持着冷漠和安静,仍在消化我们学到的内容。婕娃也很安静,并且绝望,试图想出该怎样企望不可能实现的目标。达什娃在自怜中寻求安慰,塞莱娃睡得太多,毕尼娃发出警告,听众却疲惫,低迷,自顾不暇,没有人理会她。

与此同时,斯达尼恩的笑容开始褪去,她现在才意识到我是认真的。她换了个姿势,双手叉腰:“豪瓦,这样并不好笑。我知道之前有一天,你们有过出门的机会,但——”

我已经想到让她闭嘴的最有效方法:“盖勒特引导员是否知道,你觉得他很有吸引力?”

斯达尼恩怔住,两眼瞪得溜圆。她的眼睛是棕色的,但她喜欢冰白的瞳仁。我看到过她看盖勒特的眼神,尽管之前我都不曾在意。我现在也不是真的关心。

但我觉得,发觉尼斯人的眼睛有魅力,在锡尔-阿纳吉斯特应该是个禁忌,不管是盖勒特,还是斯达尼恩,都不敢承受这样的指责。盖勒特只要听到风声,就会解雇斯达尼恩——即便传言的来源是我。

我走到她的面前。她向后退开了一点儿,蹙起眉头面对我的嚣张态度。我们通常都没有什么存在感,只是人造设备。我们只是工具。我的行为相当反常,达到了她应该马上报告的程度,但她现在担心的并不是这个。“没有人听到我刚才的话,”我很小声地告诉她,“现在,没有人能看到这个房间里正在发生的事。放松。”

她的下唇在颤抖,只有一点点吧,然后才开口说话。我感觉到内疚,也只有一点点,因为把她吓成那样。她说:“你不能走太远。你——你们有维生素缺乏症……你和其他人都是被制造成那样的。如果没有特殊食品,就是我们平时给你们的那些,你们只要几天就会死。”

我直到现在才想到,斯达尼恩以为我是要逃走。

实际上,我是直到当时,才第一次想到真的要逃走。

引导员刚刚告诉我的,并不是什么不可克服的障碍。很容易就可以偷到食物带走,尽管等到食物耗尽,我还是会死。反正我本来就活不长。但真正让我烦恼的,是根本没有地方可去。整个世界都属于锡尔-阿纳吉斯特。

“去花园。”我最终重复说。这将是我的大逃亡,我的逃跑路线也不过如此。我想笑,但长期保持面无表情的习惯让我没有笑。说实话,我并不想去任何地方。我只是想要那种感觉,对自己的生活有某种控制力,哪怕仅仅是很短的时间。“我只是想去花园里待五分钟。仅此而已。”

斯达尼恩的重心在两脚之间交替,显然很是痛苦:“我会因此丢掉工作的,尤其可怕的是,有些高级引导员可能会看见。我甚至可能会坐牢。”

“也许他们会给你一扇美丽的窗户,下面就有一座花园。”我提醒她。她苦笑。

然后,因为我没有给她其他选择,斯达尼恩带我离开了自己的牢房,下楼,去了外面。

我发现从这个角度看,园里的紫花样子很奇怪。而且靠近了之后闻到星星花的香味,完全是另外一种不同的感觉。它们的气味也很怪——特别甜腻,几乎像是糖,底味有些酵香,因为有些老花瓣已经枯萎,或者被挤碎。斯达尼恩心神不定,看周围的次数过多,而我只是缓步慢行,希望不必有她跟随。但事实就是:我不能独自一人在基地院子里游荡。如果卫兵、勤务员或者引导员看到现在的我们,会以为斯达尼恩在执行任务,不会盘问我……要是她能安静些就好了。

但随后我突然停步,躲在一棵倾斜的蛛形树后面。斯达尼恩也停住脚步,皱起眉头,显然在好奇出了什么事——然后她也看到了我看到的情形,同样怔住了。

前方,克伦莉从基地建筑群里走出来,站在两丛灌木之间,一道玫瑰花拱门之下。盖勒特引导员跟在她后面出来。克伦莉两臂交叉站立,而盖勒特追在后面对她叫嚷。我们靠得不够近,我听不见他说话的内容,尽管他的愤怒语调很是明显。但他们的声音,像岩层一样讲述了特别清晰的故事。

“哦,不,”斯达尼恩喃喃说道,“不不不。我们应该——”

“安静。”我咕哝说。我本来想说马上闭嘴,但她反正是安静下来了,所以我还是传达了自己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