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你们受到警告

你在排队,等着领取自己家这周的补给,然后就听到了最初的传言。话不是说给你听的,也不是有意让别人听见,但你还是听到了,因为说话的人太激动,顾不上压低嗓音。“地火做证,他们人数真是太多了。”一位年长的男子正对另一个年轻人说,那时你刚刚从自己思绪里腾出足够的注意力,能听懂这番话的意思。“依卡当然没问题,她赢得了自己的位置,是吧?肯定也有些好的。但其他人呢?我们其实只需要一个——”

那人马上被自己的同伴嘘到闭嘴。你把视线投向远处,看一组人用定向绳配合缆车,运送成筐的矿石到洞穴对面,这样一来,那个年轻人环顾周围时,就不会觉得你在看他们。但你记住了刚才的话。

煮水虫事件过去了一个星期,感觉像是一个月。这不只是因为洞中没有昼夜之分。古怪时间感的部分原因,是你失去了奈松,因此也失去了为目标努力的紧迫性。没有那个目标,你感觉浑身虚弱、懈怠,像浪游季里的指南针一样无所适从。你已经决定尝试融入此地,重新定位自己的注意力核心,探索生活的新边界,但没有太大效果。凯斯特瑞玛的晶体球把你的空间感和时间感全部打乱。这里有时感觉相当杂乱拥挤,当你像现在这样,站在靠近晶体球一侧墙壁的位置,对面的墙被几十根角度不同的晶体柱遮挡,眼里全都是横七竖八的石英石。有时又会感觉特别空旷——当你途经一整条无人居住的晶体柱,意识到这地方建造时的容纳规模,要比当前人数多出很多。地面上的贸易站要比特雷诺更小——但你已经开始意识到,依卡为凯斯特瑞玛展开的成员招募活动极为成功。你在社群里见到的人,至少有一半是新来的,跟你一样。(难怪她临时召集的咨询团体里面要包括新人;“新近加入”在这里也代表了一个群体。)你见过一位容易紧张的冶金师,还有三位跟杰嘎完全不同的工匠,一名生物学家,他每周跟勒拿一起工作两天,还有个女人,以前靠出售皮革工艺礼品为生,现在每天硝制猎人们带回的兽皮。

有些新人看似一脸苦相,因为他们跟勒拿一样,本来没打算加入凯斯特瑞玛。依卡或者其他什么人认定他们对这个社群有用,因为此前,这里的居民几乎全都是商人和矿工,而这个判断就终结了他们的旅程。但也有一些人,显然是非常急切地要建设和守护这个社群。那些就是本来无处可去的人,他们自己的社群被地质断裂或者余震损毁。他们并不是每个人都有实用的技能。这类人通常偏年轻,这也有道理,因为在灾季,很少有社群会吸收年老或者衰弱的新人,除非他们拥有特别急需的技能;也因为你跟他们谈话之后发现,依卡要求大多数新人回答一个问题:你能否与原基人同处?只有做出肯定回答的人才能加入。而那些能够给出肯定回答的人,通常比较年轻。

(那些回答说“不能”的人,你不用问也知道,并不会获准继续旅行,事后有可能加入其他社群或无社群团伙,回来攻击这个故意容留原基人的社群。听说,不远处就有一座很实用的石膏矿场,而且在下风向。这也有利于让流浪者远离凯斯特瑞玛-上城。)

然后还有那些本地人——早在灾季来临之前,就已经是凯斯特瑞玛成员的人。他们中有很多人对新加入的成员不满,尽管每个人都清楚,此前社群的状况,根本无法坚持太久。它就是规模太小。在勒拿来到之前,这儿没有大夫,只有一个男的会接生,顺便做点儿野外包扎,还有给牲畜用药的事,完全是野路子。他们也只有两名原基人,依卡和卡特,尽管看似没能确定卡特是原基人,直到灾季来临;哈,这个故事你有时间倒想听听。没有原基人,凯斯特瑞玛-下城就是个死亡陷阱,这让多数本地人不甚情愿地接受了依卡吸引更多同类的努力。所以说,凯斯特瑞玛的旧人们是带着疑心看待你们,但好在他们对所有新来的人都有疑虑。他们烦的,并不是你的原基人身份。而是你还没有证明自身价值。

(让你吃惊的是,这感觉还真是让人耳目一新。可以被人按照言行判断,而不是仅仅因为身份。)

最近你每天上午参加一个工作小组,做水培:就是在托盘中的湿布上栽种幼苗,然后把育成的秧苗移植到混有化学物品的水槽里,生物学家做过特别设计,植物可以在里面成长。这是个让人身心愉悦的工作,会让你想起特雷诺时期家里的小菜园。(小仔坐在可食用的蕨草丛里,趁你不注意嚼了一口土,小脸超难看。你想起这件事就面露微笑,直到伤痛再次让你变得面无表情。你还是不可能为考伦达姆做过的事情微笑,而那个已经是十年,不对,十一年,之前了。)

每天傍晚你去依卡家,跟她、勒拿、加卡还有卡特一起谈话,商量社群里的事务。这类事情包括:要不要惩罚凯斯特瑞玛的创新者杰佛出售扇子的行为(因为按照帝国法律,灾季里的市场经济行为违法);怎样阻止小老头儿克雷(他并没有那么老)抱怨公共浴池水温过低。他都快把大家烦死了。还有,谁来阻止陶匠昂特拉格砸碎两名学徒拙劣作品的做法?的确,昂特拉格本人就是这样学会陶艺的,但这方法只适合想要学习陶艺的人。而昂特拉格当前的学徒之所以跟她,只是因为依卡命令他们学会老太婆的手艺,在她翘辫子之前学完。按照当前事态,这俩人可能会自己动手把老太婆干掉。

这些都荒谬,琐碎,无聊得令人发指,而且……你喜欢。为什么?谁知道呢。也许因为这跟你成为家庭成员时期的经历比较像?你记得自己跟艾诺恩争执过,关于要不要让考伦达姆早学桑泽标准语的问题,就为了让他说话没有奇怪的口音,好像考鲁会愿意离开喵坞似的。你还曾跟杰嘎吵过一次,因为他相信,把水果放进冷库会毁掉它们的美味,而你不管这个,因为水果冷藏能保存更久。你现在跟其他参谋之间的讨论更重要一些:你们的决定,现在会影响到超过一千个人的生活。但感觉还是一样傻傻的,有点儿啰唆。在你的生活中,又傻又啰唆是一份难得享受的奢侈。

你又去过上面一次,默默站在一座城门的廊檐下,周围是飘落的火山灰。今天的天空略有不同:浅浅的黄-灰色,而不是偏深的灰-红色,而且云的样子像是长长的波浪,而不是地裂出现以来你常常看到的联珠状。有位壮工岗哨抬头看天,然后说:“也许局面在变好吧。”云层中的那种黄色,感觉几乎像阳光。你们有时也会看到太阳本身,一个浅色的、无力的圆盘,有时被轻轻移动的曲线环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