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奈松,跌升(第3/5页)

“是要奴役你们这类人。”当奈松身体后仰,皱眉看他时,沙法又笑,这次很伤感。“或者更精确的话是说,我们渗透进了他们的自我奴役体制里,在旧桑泽时代。你知道的,支点学院名义上是由原基人运转的——经过挑选和驯化的原基人,小心改造和甄选过,所以这些人懂得服从。他们知道自己的本分。如果一个选择是死亡,另一个选择,是极为渺茫的、被世界接纳的可能性,他们就会在绝望中选择生存机会,而我们利用了这一点。我们迫使他们变得绝望。”

不知为什么,他在这里停下,叹气。深吸一口气。再嘘出。微笑。因此,奈松无须隐知也能确定,沙法脑子里一直持续的痛苦又开始突然加剧。“而我们这些人——像从前的我那样的守护者——就是这番暴行的帮凶。你见过你父亲加工石料吗?用铁锤敲击,去掉较弱的部分。如果石料无法承受压力,就砸碎它,再找一块新的重新开始。之前,这就是我做的事,但原料是孩子们。”

奈松觉得这些难以置信。沙法当然暴力又狠毒,但这是他对待敌人的态度。没有社群的那一年,让奈松学会了凶残行为的必要性。但对待寻月居的孩子们,他一直都很温柔善良。“即便是我吗?”她不假思索地问。这个问题并没有表述得很清楚,但沙法还是懂得了她的用意:如果你当时找到我,也会这样对待吗?

他触摸她的头,用手抚摩,把手指靠在她颈后。他这次没有从奈松那里取走任何东西,但也许这个姿势会让他安心,因为他看起来是那样伤感。“即便是你,奈松。那个时期,我伤害过很多孩子。”

太可悲了。奈松断定,就算他在那个时期做过某些坏事,也一定不是故意的。

“那样对待你的同类是不对的。你们也是人。我们做的事,把你们当作工具利用的那种事,是错的。我们需要的是盟友——现在比任何时候都更加需要,在这个黑暗时代。”

奈松愿意做沙法要求的任何事。但人们需要盟友,都是为了完成具体任务,这个概念跟朋友并不相同。区分这两种角色的能力,也是旅途生活教她的。“你要我们当盟友,是为了什么呢?”

他的眼神显得遥远又担忧:“去修理某种早已损坏的事物,小东西,并且化解一份敌意,它的起源过于久远,以至于我们大多数人早就忘记了最初起因。甚至不知道那敌意还在存续。”他抬起一只手,触碰自己的脑后。“当我放弃了原来的生活方式时,就决定投身于终结这份敌意的工作。”

原来如此。“我不喜欢让它伤害你。”奈松说,眼睛盯着沙法身上银色地图上的污点。它那么小,甚至比她父亲用来修补衣裳破洞的那些小针更小。但它是亮光里的黑暗区,只能被勾勒出轮廓线,或者说,因为它的影响被感知,而不是被看到本体。就像沾满露水的蛛网在颤动,而稳居中央的蜘蛛却巍然不动。不过在灾季里,蜘蛛是会休眠的,沙法体内的那东西,却一刻不停地折磨他。“如果你在做它想让你做的事,它为什么还要伤害你啊?”

沙法眨眨眼。轻轻握她的手,并且微笑。“因为我不愿迫使你做它想要的事。我把它的愿望展现在你面前,但仅仅是作为一个选择,如果你拒绝,我也会尊重你的选择。而它……对你的同类没有那么信任。我承认,它有充分的原因。”他摇头。“我们晚些时候再说这件事吧。现在,让你的隐知盘休息一下。”奈松马上停止了——尽管她并没有想要隐知他,也没有真正察觉自己正在这样做。持续的隐知已经成了她的第二天性。“我想小睡一会儿对你有好处。”

她蜷起身体,缩在茧壳一样舒适的毯子里,听着他嘱咐其他孩子不要打扰她的声音,睡着了。

然后,第二天早上她醒来,听到自己的尖叫声在回响,还有艰难的喘息声,她正在挣脱毯子。有人抓住了她的胳膊,这一切,恰恰都是不应该发生的:不应该是现在,不应该发生在她身上,不是她想要的人,完全不可忍受。她挣扎着坠向大地,而回应她呼叫的不是热力,不是压力,而是银色的、翻涌着的强光,同样用尖啸回应,因为她对力量的无言渴望而共鸣。那尖啸声在天地间回响,不是线条,而是波涛,不只是在陆地上,也透过水体和空气,而且

然后

然后

然后有东西回应了她。那东西在天上。

她并不想要做自己正在做的事。埃兹只是想把她从噩梦中叫醒,当然并不想导致后来的结果。他喜欢奈松。她是个可爱的小孩。尽管埃兹已经不再是个轻信的孩子,而且在离开海岸家园的这些年里,他也意识到沙法那天笑得太多,身上还隐约有血腥气,他明白沙法对奈松如此痴迷的含义。这名守护者一直都在寻找着什么,尽管之前发生过那些,埃兹还是足够爱他,希望他能找到自己的目标。

也许这会让你感到欣慰,但是并不能安抚奈松。在她惊恐又混乱的挣扎中,奈松把埃兹变成了石头。

这不像很远距离之外的地下,埃勒巴斯特正在经历的事。那个过程更缓慢,更残忍,但也更精致。更有艺术气息。埃兹遭遇到的是一次灾难:像铁槌的一次重击,原子以不甚随机的方式进行了重组。通常应该组成的网络解体成了一片混沌。这变化从他胸前开始,奈松试图把他推开的位置,其他孩子还没来得及惊呼,这变化就已经蔓延开去。它漫过男孩全身的皮肤,棕色表皮变硬,出现了虎眼石一样的深层光泽,然后再深入他的肌肉,尽管在敲碎他之前,没人看到内部的红宝石。埃兹几乎是瞬间死亡,他的心脏石化,首先变成杂合体宝石,黄石英,深色石榴石和白玛瑙,加上隐约可见的天蓝色石脉。他是个美丽的失败。这过程发展太快,以至于埃兹都没有时间害怕。即便不论其他,这或许也可以在日后让奈松感到安慰。

但在当地,在这件事发生后的紧张的几秒钟时间里,当奈松不停惨叫,试图收回她的意念,脱离那种不断跌升,跌升,穿过水蓝色光线的感觉,就在德桑蒂的惊呼变成尖叫(并且触发了其他人尖叫),瞅瞅张大嘴巴,上前盯着那座泛着微光、颜色鲜艳的雕像——埃兹突然变成的样子,在另外的地点,同时发生了若干事件。

有些事情你应该已经猜到了。也许是一百英里之外,一座天蓝色的方尖碑闪亮,并瞬间变得实实在在,然后又闪回半透明状——再之后雍容地掉转方向,开始飞向杰基蒂村。另一个方向,更远距离之外,一座磁性斑岩矿脉中,一个类似人形的躯体突然转动,警觉到某个新的兴趣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