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你,在老古董之间

你开始觉得,自己好像已经在凯斯特瑞玛过了一辈子。本来不应如此。只是又一个社群,只是又一个名字,只是又一个新的开始,或者至少是部分地重新开始。结局很可能跟其他历次一样。但……的确有那么一些区别,在这里,每个人都了解你是什么人。这是一大优点,曾出现于支点学院,还有喵呜,作为茜奈特的生活:你可以坚持真我。这是一份奢侈,你正在学着重新珍视它。

你又到了地面上,在凯斯特瑞玛-上城,人们习惯这样称呼它,站在小镇聊胜于无的绿地。凯斯特瑞玛周围的土地是碱性、沙质;你听依卡说过,真心盼望下一点儿酸雨,让土质改善一点儿。你感觉,要让这招儿管用,地上很可能还需要更多有机物……但有机物不可能太多,因为来这儿的路上,你已经见过三座煮水虫堆。

好消息,是这些土堆易于发现,尽管它们只比周围地面上的灰高出一点点。里面的昆虫总在刺激你的感应系统,它们很适合被用作你在世界的热能和压力来源。来这儿的路上,你向孩子们展示了如何隐知那份潜在的不同,将它们跟周围更凉爽、更放松的环境区分开来。年龄较小的孩子们拿这个来比赛,每当感应到虫堆就惊叫着指出来,看谁能找到更多。

坏消息,就是这周的煮水虫堆要比上周更多。这很可能不是什么好迹象,但你不会让孩子们看出你的担心。

总共有十七个孩子,凯斯特瑞玛原基人的主体。有几个超过十岁,大多数都更年幼,有个最小的仅仅五岁。多数都是孤儿,或者相当于孤儿,这一点儿都不让你感觉意外。让你意外的是,他们一定都有相对较强的自控力和反应能力,因为如若不然,就活不过地裂事件。他们当时应该是及时察觉了灾难来临,早到足以去往无人处,让本能救了他们的命,恢复体力,然后去往别处,赶在其他人开始寻找未破坏区域的中心点之前。他们多数都是中纬度混血种人,跟你接近——不是很有桑泽特色的古铜色皮肤,不是那种灰吹型的头发,眼睛和体形介乎极地与海岸原住民之间。跟你在特雷诺童园里教过的孩子们区别不大。只是传授内容不同,而你的教学方法,因此也必须有所不同。

“隐知我的做法——只要隐知就好,现在还不要模仿。”你说,然后你在身体周围建起一个聚力螺旋。你做了几遍,每次换一种方法——有时候旋得又高又紧,有时候让它稳而且宽大,接近孩子们。(有一半的小孩惊叫着躲开。这正是他们应该做出的反应,很好。不妙的是还有一半孩子傻傻站在原处。你将来要对他们下功夫。)“现在,距离拉开一些。你去那里,你去那里;你们所有人都保持大约那么大的间距。一旦你们就位,就旋出一个聚力螺旋,要求跟我现在做出的一模一样。”

这不是支点学院会使用的传授方法。那里有长达数年的时间,还有安全的围墙,头顶有令人愉悦的蓝天,教学过程会更温和,循序渐进,给孩子们足够的时间克服恐惧,长大到足够成熟。而在灾季里,你没有时间讲温情,凯斯特瑞玛残破的城墙里面也没有犯错的空间。你已经听过那些抱怨,看过那些反感的眼神,当你跟各职阶的人一起工作,或者前往公共浴室时。依卡认为凯斯特瑞玛是个特别的地方:一个让基贼和哑炮和平共处的地点,大家同心协力求生。你感觉她太天真。这些孩子必须做好准备,要有能力应对凯斯特瑞玛向他们翻脸为敌的时刻。

所以你展现,并尽可能用语言纠正他们的模仿,还一度使用了消除聚力螺旋的“耳光”,当一个较大的孩子把螺旋面旋得过大,险些冻结一名同伴时。“你绝对不能心不在焉!”那孩子坐在冰冻的地面上,瞪大眼睛看你。你还让他脚下的地面涌动,把他掀翻在地,你现在高高站在他身旁,大喊大叫,故意做出可怕的样子。他差点儿杀掉另外一个孩子;他应该感到害怕。“如果你犯错,就可能有人会死。你想要这样的结果吗?”慌乱的摇头。“那就站起来,再做一遍。”

你凶巴巴地督促所有人完成练习,直到每个人都至少展现出了基本的聚力螺旋控制能力。这感觉不太公平,就教他们这些,而不教任何帮助他们理解的理论,让他们知晓自己的能力因何起效,还跳过了那些旨在让本能与力量分离的稳定性练习。你必须在几天时间里让他们掌握自己花费数年才掌握的本领;在你堪称艺术家的那个领域,他们最多不过是拙劣的模仿者。你带他们返回凯斯特瑞玛时,大家的情绪都很低落,你怀疑有些孩子恨你。事实上,你很确定他们恨你。但这样子,他们会对凯斯特瑞玛更有用——而到了凯斯特瑞玛不可避免与他们为敌的那天,他们也将能够做好准备。

(这系列的思路很是熟悉。一度,在你训练奈松期间,你告诉自己说:如果她到训练结束时恨你,这也没关系;她自己能活命,也会因此理解你的爱。但那感觉从来都不对,是吧?因此,你对小仔更温柔了一点儿。而且你一直都打算向奈松道歉,稍晚,等她年龄大到能够理解时……啊,你心里有太多遗憾,它们像在旋转不息,像浓缩过的钢铁一样,压在你心里。)

“你是对的,”埃勒巴斯特这样说,当时你坐在一张病床上,讲了之前的课程情况。“但你也不对。”

你这次来的时间比平时晚,结果,就是他比平时更躁动不安。勒拿给他的药物效力正在褪去。跟他在一起,你心里总是有各种愿望互相激荡:你知道他已经没有多少时间可以教你这些东西,但你也想延长他的寿命,每天,当你的到来让他疲惫倦怠,你都像是被冰川辗到一样痛苦。焦急和绝望,这两种情绪很难和平共处。你之前已经下定决心,这次要早一点儿结束,他却倾向于多讲一些,此该正靠在安提莫妮手上,紧闭双眼。你情不自禁地想到,这应该是节省气力的方法,就像只要看到你,就会让他觉得累。

“不对?”你提醒他。也许你语调里有些护短倾向。你一直都有些偏袒自己的学生,不管他们是什么人。

“因为浪费你自己的时间啊,这是一个方面。他们永远达不到太高的精确度,最多也不过能推推石头而已。”埃勒巴斯特的语调里全是讽刺。

“艾诺恩也是推石头的层次。”你没好气地说。

埃勒巴斯特的下巴上有块肌肉在抽动,他停顿了一会儿:“如此说来,或许你教会他们安全地搬动石头也是一件好事,尽管你的态度不怎么好。”现在,他话语中的轻蔑消失了。这或许是你能从他这里得到的,最接近道歉的反应了。“但我还是坚持其他部分的意见:你教他们,从一开始就是错误,因为他们的学习,已经在耽搁你自己的学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