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茜奈特玩坏了她的玩具

留驻当地。等待指令。尤迈尼斯发回来的电报这样说。

茜奈特默然无语,把这个交给埃勒巴斯特,他扫了一眼,笑了起来:“好啊,好啊。我现在开始猜想,你应该已经为自己赢得了又一枚戒指,原基人茜奈特。或者就是一份死刑判决。等我们回到学院,就知道到底是哪个了。”

他们在季末酒家,自己的客房里,赤身裸体,刚做完每晚例行的功课。茜奈特站起来,赤裸,焦躁,厌烦,在房间范围内来回踱步。这个房间要比一周前住过的那间更小,因为他们完成了埃利亚城的合同义务,社群不再承担两人的住宿费用。

“等我们回去?”她一面踱步,一面瞪他。他是完全放松,修长的身躯在床单的白色背景上留下深色轮廓,在傍晚的天光下模糊不清。她看着他,就忍不住会想起那座石榴石色的方尖碑:他这个人也同样不应该存在,同样不应该真实,同样让人泄气。她无法理解这家伙为什么不慌。“为什么要说‘留驻当地’之类的屁话?他们为什么不肯让我们回去?”

他向她咂嘴表示不满:“注意语言!你在支点学院可是循规蹈矩的。你经历了什么?”

“我见到了你。回答问题!”

“也许他们想给咱俩一段假期。”埃勒巴斯特探身过去,从床头柜上的袋子里取来一片水果。过去一周,他们都是自己买食物的。他现在至少无须提醒就可以进食。无聊对他也有好处。“我们在这儿浪费时间,或者就是在赶回尤迈尼斯的路上浪费时间,又有什么区别呢,茜因?至少在这儿还能舒服点儿。回床上来吧。”

她露出牙齿对他说:“不要。”

他叹气:“叫你来休息。我们已经尽到今天晚上的义务了。地火啊,难道你需要我回避一下,让你自慰一番吗?这样会让你心情好点儿?”

实际上,还真是。但她不会向他坦白这一点了。她最终还是回到了床上,因为也没有更好的事情可做。他递给她一片橙子,她接受,因为爱吃这种水果,而且在这儿价钱便宜。其实住在沿海社群也有不少优点,她来这儿之后不止一次想到过。气候温和,食物美味,生活成本低,还能遇见不同国度和地区的旅客,来旅行或者做贸易。而且大海也很美,令人着迷;她曾站在窗前,接连几小时看海。要不是每隔一些年就会发生大海啸,把沿海社群从地图上抹掉的话……算了。

“我就是不明白啊。”她说,这番话感觉已经说了上万遍。巴斯特很可能听够了她的抱怨,但她又无事可做,所以他还是忍忍吧。“这算是某种惩罚吗?只是个平常的珊瑚礁清理任务,港口底下却偏偏藏了个天知道是什么玩意儿的东西,这能怪我吗?”她摊开双手,“就跟有人能预料这种事一样。”

“最可能的情况是,”埃勒巴斯特说,“他们希望你等到测地学家赶来,以防万一,要是支点学院还能再分一杯羹呢?”

这番话他以前也说过,她知道很可能是对的。事实上,测地学家的确已经在向这座城市集中——此外还有古文物学家、讲经人、生物学家,甚至还有些医生,他们担心如此靠近的方尖碑会给城市居民的健康带来不良影响。还有那些败类和怪人,当然也都凑了来:冶金学家、天文学家,以及其他垃圾学科的研究者。任何有那么一点点爱好,受过一点儿训练的人,来自这个方镇或者临近区域。茜奈特和埃勒巴斯特之所以还能租到一间房,因为他们是最早发现那东西的人,也因为他们入住较早。否则,本区的大小旅店全都已经被挤爆。

之前,从来没有人关心什么该死的方尖碑。但话说回来,也从来没人见过方尖碑悬浮在这么近的地方,清晰可见,里面还塞了一只死掉的食岩人,在一座人口众多的城市上空。

但除了询问茜奈特关于方尖碑升空过程的观点之外——每当有陌生人被介绍来,自称某地来的创新者某某,她就没什么好脸色——这些专家对她本人并没有什么兴趣。这还好,因为她本来就无权代表支点学院进行谈判。埃勒巴斯特或许有权这样做,但她不想让他跟任何人谈判,兜售自己的服务。她倒没觉得他会故意向别人许愿,让她做任何不想去做的事;他也不是完全不可救药的混蛋。但凡事要有原则。

更糟的是,她不完全相信埃勒巴斯特。他们被留在这里的选择毫无道理。支点学院本应该要求她返回赤道区域,她可以到第七大学接受学者们的询问,元老们也可以控制学者接近她的机会,并控制此类事务的收费标准。他们自己也应该想要询问她,了解她现在已经三次感觉到的神秘力量,而她也终于明白,那力量应该是来自方尖碑。

(而且守护者们应该也想要跟她谈。他们总有自己的秘密需要保守。最让她心神不安的,就是他们没有显示出任何兴趣。)

埃勒巴斯特警告过他,不要谈及这个部分。没人需要知道你能跟方尖碑建立联系,他在事件之后的第二天这样说。他当时还很虚弱,中毒之后几乎下不来床;事实上,他的原基力消耗太大,她抬升方尖碑的时候,他什么都不能做,虽然她还向埃西尔夸口他能搞远程控制。尽管虚弱,他还是抓住她的一只手,用力握紧,确保她用心好好听。告诉他们你只想让岩层挪动一下,那东西是自己冒出来的,像是水底装了弹射装置。就算我们自己人,也会相信这样的说辞。这只是另一件死亡文明的遗物,毫无道理可言,如果你不露破绽,就不会有人追问这件事。所以这事根本就不要谈。甚至不要跟我谈。

这样一说,当然只会让她更想谈了。但巴斯特恢复之后,她唯一尝试提起时,对方只是怒目而视,一言不发,直到她终于领会到对方的立场,走开去做别的。

而这个,比其他任何事情都更让她抓狂。

“我要出去溜达。”她最后说,然后站起来。

“行啊。”埃勒巴斯特说,伸了个懒腰也站起来。她听到他关节啵啵响。“我跟你去。”

“我又没让你陪。”

“是啊,你没让我陪。”他又在对她微笑,但这次是那种带刺的笑。她越来越讨厌的那种。“如果要独自出门,深更半夜,还在一个曾有人试图杀死我俩中一个的诡异社群,那你真他妈应该有个伴。”

听到这话,茜奈特有些心寒。“哦。”但这正是另外一个他们不谈的问题,不是因为埃勒巴斯特禁止,而是两人都没有了解到足够线索,只能猜测。茜奈特想要相信,最有可能的就是最简单的原因:厨房里有人太无能。埃勒巴斯特却指出了这个推断的缺陷:整个旅店,甚至整座城市,都没有其他人食物中毒。茜奈特觉得,这个应该也有很简单的解释——埃西尔跟厨房工作的人打过招呼,只给埃勒巴斯特的食物下毒。这是愤怒的领导者常做的事,至少在关于他们的故事里十分常见,那类故事有很多下毒害人之类见不得光的邪恶做法。茜因个人更喜欢的故事,是抗灾者排除万难终获成功,或者繁育者借助聪明的政治联姻和有战略眼光的生育安排拯救人命,或者壮工们用简单直接的暴力手段解决他们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