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你在朋友中间

你到达了“所有原基人聚集的地点”,那里完全不是你预料的模样。意外之一,这儿没人。意外之二,这里不是一个社群。

这儿没有真正社群必需的各种要素。你们接近时,道路越来越宽,渐渐跟周围的地面融为一片,最终完全消失在临近小镇中心的地方。很多社群都这么干,除掉去路,以鼓励旅行者停下来进行贸易,但这类社群通常都有某个贸易场所,但在这儿,你没看到任何地方像是店面、市场,甚至旅店。更糟的是,这儿还没有围墙。没有石料堆,没有铁丝网围栏,甚至没有些削尖的木棍插到地上环绕城镇周围。没有任何东西将这个社群跟周围的区域分隔开来,外围偏又有树林和散乱的灌木丛,特别适合攻击部队藏身。

但这座小镇除了看似废弃,并且没有围墙之外,还有其他怪异之处。而且很多,你和其他人环顾周围时渐渐察觉。异状之一,这里没有足够的农田。从镇子的规模看,这儿应该住了几百人,农田规模理应更多,而不是只有你们进城途中发现的、仅有的那片(如今被收获一空,仅剩秸秆的)乔亚田。也应该有更大面积的草场,而不只是市镇中心枯死的那片绿地。你也没看到粮仓,不管是高出地面的,还是其他建制的。好吧,也许那个是隐藏的,很多社群都隐藏粮仓。但随后你又发现,所有建筑的风格非常杂乱多样:这座房子又高又窄,像城市风格,另一座却宽而且平,像是从更温暖区域搬来,另一座看上去是泥顶圆屋,一半埋于地下,像你在特雷诺的家。多数社群都会选择单一建筑风格,一以贯之:这种一致性可以传达明确的视觉信号。警告潜在的攻击者,表明社群成员同心协力,能够团结起来抵御外敌。而这个社群的外观传达的信息却是……混乱。也许是随意。你搞不懂为什么要这样。这让你很紧张,甚至超过了面对满城怀有敌意的居民。

你和其他人小心行进,慢慢走过小镇空无一人的街道。甚至连汤基都不再故作潇洒。手里握着两把玻钢短刀,黑色刀刃寒光闪耀;你不知道她一直把这东西藏在哪儿,尽管她那条肥大的裙子感觉可以埋伏一支军队。霍亚看似平静,但谁又能看出霍亚的真实感觉呢?他把那只克库萨变成雕像时,表情也蛮平静的。

你没有拔刀。如果这地方真有很多基贼,再假如他们不欢迎你们来,那么世上只有一种武器能救你们。

“你确定就是这地方吗?”你问霍亚。

霍亚郑重点头。这意味着此处真的有很多人;他们只是藏了起来。但为什么?周围落灰这么严重,他们又怎么可能预知你们到来?

“肯定离开了没多久。”汤基咕哝说。她在盯着一座房子前面死气沉沉的菜园。它被旅行者或前居民采摘过,干枯枝条上所有能吃的东西都被摘光了。“这些房子看上去维护良好。而且那片菜园,看起来直到几个月之前都是生机勃勃的。”

你一时有点儿吃惊,意识到自己已经在路上赶了两个月之久。小仔之后两个月。如果从落灰开始算,时间稍短一点儿。

然后,你迅速把注意力集中在当下,眼前。因为在你们三个人呆立小镇中心一小段时间,混乱又茫然之后,附近一座建筑的前门打开,三个女人站到了门廊下。

你第一个注意到的人手里拿了一把十字弩。有一分钟,你只注意到她,跟你在特雷诺的最后那天一样,但你没有马上把她冻死了事,因为那把弩没有瞄准你。她只是让弩弓靠在一侧胳膊上,尽管她脸上有一份警告,表明她不会害怕动用武器,你同时也感觉到她不会无端启衅。她的皮肤几乎跟霍亚一样苍白,好在她的头发只是黄色,眼睛也是常见的、和善的棕色。她身材矮小,骨架偏窄,瘦削无肉,臀部窄小,普通的赤道人看到,很可能会嘲笑她血统不好。一个南极人,很可能来自特别贫穷的社群,孩子们营养不良的那种。她也算是离家千万里了。

下一个吸引你眼球的人几乎完全跟她相反,很可能是你见过最有威慑力的女人。这跟她的长相倒是没多少关系,还是标准的桑泽型:意料之中蓬松的铅灰色头发,常见的深棕色皮肤,标准的身高和一目了然的强健体魄。但她的眼睛黑得惊人——惊人,并不是因为黑眼睛特别稀少,而是因为她用了烟熏式的黑色眼影和深色眼线膏,来进一步强化冲击力。世界都要毁灭了,她却要化妆。你不知道是应该被这种做法震慑,还是感到不快。

而且她把那双黑妆的眼睛当作武器一样使用,先是逐个跟你们一行人对视片刻,然后才去打量你们的随身物品和装扮。她没有达到桑泽人理想的女性身高(比你还要矮一点儿),但她穿了一件厚厚的棕色长款皮衣,一直垂到脚踝。这件衣服让她看起来像一只小型的、时尚的熊。不过她脸上带有某种特质,让你心生恐惧。你不确定那是什么。她在笑,露出所有牙齿;她的视线沉稳,既不热情,也无忐忑。这是你最终能辨认出的那种沉稳,因为之前见过几个类似的人:自信。那种绝对的、无保留地接纳自我的态度,在哑炮中间比较常见,但你没料到会在这里看见。

因为她当然也是个基贼。你能隐知自己的同类。而且她也能认出你。

“好啦。”那女人两手叉腰说,“你们一行几个人,三个吗?我猜你们并不想被分散开来。”

你算是在瞪她,一两次呼吸的时间。“你好。”你最后说,“呃。”

“依卡。”她说。你意识到这是一个名字。然后她补充说:“凯斯特瑞玛的基贼依卡。欢迎。你怎么称呼?”

你禁不住惊问:“基贼?”你时常用到这个词,但这样听到,作为一个职阶名称,更凸显了它的粗俗。称自己为基贼,大致相当于在说我是一坨屎。这是打脸啊。等于在声称——声称什么,你说不清。

“那个啊,并不是常见的七职阶之一。”汤基说。她的声音略带讽刺;你觉得,她应该是故作轻松,来掩饰自己的紧张。“甚至也不是接受程度略差的五职阶之一。”

“我们就当这是个新的喽。”依卡的视线轮流扫过你们三人,品评你们,然后又对你说,“这么说来,你的朋友们清楚你是什么人。”

你一愣,看看汤基。她在盯着依卡,就像霍亚没藏在你身后时她盯着霍亚的眼神一样——就好像依卡也是个诱人的新谜题,也许可以采集个血样什么的。汤基跟你对视了一下,眼睛里丝毫没有惊讶或恐惧,这让你意识到依卡说的没错;她可能在一段时间之前就想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