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茜因在隐密之乡

茜奈特醒来时侧身躺卧,感到寒冷。着地的,是她的臀部和肩部左侧,还有后背的大部分。寒气的来源是强风,几乎刺痛着吹过她的头发,掠过她颅骨后侧,这意味着她的头发一定披散开了,支点学院要求的发髻已经解体。此外,她嘴里还有类似尘土的味道,尽管舌头还是干的。

她试图移动,然后感觉全身痛,隐隐作痛。这是一种奇异的痛感,没有具体位置,不是抽痛,不是刺痛,没有任何具体的特性。更像是她全身都变成了一大片瘀青。她无意识地呻吟着,用意志力控制一只手活动起来,向下寻找坚实的地面。她用足够的力气撑在地上,想要得到一份能够控制自己的感觉,尽管她并没能站立起来。她唯一成功的就是睁开了眼睛。

她手掌下,眼前,都是易碎的银色石块:二长岩,或许是吧,或者就是某种较不常见的片岩。她总是没办法记住火成岩的类型,因为在支点学院,给料石生带地质学课的那位教导员讲课无聊的要死。几英尺外,那种不管是什么类型的岩石有个裂口,长出了一丛车轴草,还有一撮细长的其他野草,加上某种灌木似的野草。(她对生物课付出过的注意力更少。)那些植物在风中不停摇动,尽管幅度不大,因为她的身体挡住了大部分的风。

都滚开啦。她心想,然后略微清醒了些,对自己脑子里想法的粗鲁程度稍感震惊。

她坐起来,这样会痛,而且很难做到,但她还是做了,而坐起之后,她得以看清自己躺在一道平缓的岩石坡上,周围还有更多野草环绕。更远处是连续的、少云的天空。空气中有大海的气息,但跟她过去几周以来习惯的那种不一样:不那么腥咸,海味更淡。这里空气更干燥。从太阳的位置判断,时间应该是临近中午,而那份寒冷给人的感觉,更像是冬天将过。

但时间本来应该是傍晚;而且埃利亚是赤道附近的城市,气温应该是暖和的。而她躺着的,冰冷的硬地,本来应该是温暖的沙地。所以,我×,她到底在哪里?

好吧。她能找到答案。隐知一下,她躺着的岩石在海平面以上很高,相对接近一个熟悉的交界地:就是麦西默板块,组成安宁洲的两大地质板块之一。米尼默板块还在北方很远距离之外。而且她以前隐知过本板块的这段边界:他们现在离埃利亚不远。

但他们不在埃利亚。事实上,他们现在根本就没在大陆上。

茜奈特本能地想做更多,而不仅仅是隐知,她像以前做过的几次那样,探寻板块边界——

——但什么都没发生。

她在原地坐了一会儿,感觉浑身冰冷,不完全因为吹风。

但她并非孤身一人。埃勒巴斯特蜷着身体躺在附近。他修长的肢体蜷成胎儿的样子,要么是失去知觉,要么就是死了。不,没死,他身体侧面还有起伏,尽管很慢。好吧,这是好事。

在他身后,斜坡的顶端,站着一个瘦长的身影,身穿飘逸的白色长袍。

茜因吃了一惊,愣了片刻。“你好?”她的声音沙哑微弱。

那人形(是个女人,茜因猜想)并没有转身。她在看别处,凭高远望茜奈特看不到的某种东西。“你好。”

好吧,这算是个开始。茜因迫使自己放松,尽管这不容易,因为她无法向大地伸手,汲取让她安心的力量。现在没理由紧张的,她责备自己;不管这女人是谁,假设她想伤害他们,这之前早就有机会动手了。“我们在哪里?”

“一座海岛上,也许距离东海岸一百英里吧。”

“一座海岛?”这太可怕了。海岛就是死亡陷阱啊。仅次于住在断层线上空,或者待在休眠但并未死亡的火山口里。但——是的,现在,茜奈特已经听到远处海浪拍打岩石的声响,在他们待的岩石下面某处。如果它们距离麦西默板块边缘仅有一百英里的话,就过于靠近水下断层线。基本上就在断层正上方,看在大地的分儿上,他们随时可能死于一场海啸。

茜奈特站起来,突然好想看清当前处境有多么绝望。她两腿僵硬,因为在石头上躺了太久,但还是艰难地绕过埃勒巴斯特,直到走向斜坡,站到那女人身旁。在那里她看到:

大海,直到眼睛能看到的最远处,开阔,连绵不断。在她站立位置以下几英尺,斜坡迅速下沉,成了一段怪石嶙峋的陡崖,高出海平面数百英尺。当她小心翼翼走到崖边向下看,遥远的下方,只有浮沫在刀子一样的怪石之间盘旋,掉下去就死定了。她很快退了回来。

“我们怎么到这里的?”她胆战心惊,轻声问。

“我带你们来的。”

“你——”茜奈特转身看那女人,震惊之余,怒火也在迅速燃起。然后那怒火熄灭,只剩下震惊,主宰了她的内心。

做一尊女性雕像:不高,头发绾成简单的发髻,五官优雅,姿态娴静。将皮肤和衣物选为古旧温暖的象牙白色,只在虹膜和头发那里用些深色(两处都选了黑色),还有指尖。这里是生锈褪色一样的渐变,像是有泥土渐渐玷污。或者是血。

一个食岩人。

“邪恶的大地啊。”茜奈特轻声说。那女人没有回应。

她们身后传来呻吟声,打断了茜奈特本想说的任何话。(但她又能说什么呢?有什么可说?)她把视线从食岩人身上移开,集中在埃勒巴斯特身上,他在挪动身体,显然并不比茜奈特的感觉更舒服。但她暂时无视他,因为终于想到了一点儿能说的话。

“为什么?”她问,“你为什么带我们来这儿?”

“为保证他的安全。”

正如讲经人所说,食岩人讲话时,嘴巴是不用张开的。她的眼睛也没动。她完全可以就是一尊雕像,外形也像。然后理智占了上风,茜奈特注意到那怪物说出的内容。“为保证……他的安全?”这次,食岩人又没有回答。

埃勒巴斯特再次呻吟,于是茜奈特终于来到他身边,趁他有动静时,帮他坐起来。他的衬衣扯到了肩膀,他嘶声叫痛,然后她也迟钝地想起那位守护者的飞刀。刀已经不见了,但那道浅浅的伤口还有凝血,黏连在衬衣布料上。他睁开眼睛就开始咒骂。"Decaye,shisex unrelabbemet."[1]是她以前听他说过的那种奇怪语言。

“请说桑泽标准语。”她没好气地申斥,尽管她并没有真生他的气。她的眼睛还盯着那个食岩人,但食岩人继续保持静止。

“……我×,我×,可恶!”他说,一面抓搔伤处,“真他妈痛。”

茜奈特把他的手拨开。“别挠那儿。你可能会让伤口重新开裂的。”而且他们距离文明世界足足数百英里之遥,在多数方向上,都有一眼望不到边的海面阻隔。还在一个怪物的主宰之下,她的种族向来以神秘著称,另一个特色是致命。“我们有个伴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