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数学天才(第2/5页)

从傍晚开始,讲座持续了大约一个半小时,像以往所做的每一次演讲一样,孙敏从始至终都能不时地赢得雷鸣般的掌声。只是,她的精彩演说并没能驱散掉林索夏失去苏雅意以来的恐慌与焦虑,反而,让他那脸上不时翻涌上来的阴霾越来越重。

她显然没有注意到人群中有个男生那样的不满自己,接下来是同学自由提问的时间,依然顺风顺水进行着。不过,在开始了大概七八分钟后,表情一直很复杂的林索夏忽然从那座席中丝毫不客气地站起来,他的手一摆,向维持现场秩序的管理员要过话筒,那样子显得分外粗鲁。

管理的老师神情错愕,好不容易反应过来,打算制止他的莽撞行为,而孙敏则自信满满地示意老师让他提问下去。

林索夏来势汹汹,并没有因为她的温和友好而有丝毫的收敛,他目光冷峻,语气严正,中气十足道:“孙敏教授,您刚刚说的绝大多数东西我无疑是认同的,但我对您之前在媒体上发表的一些观点不怎么苟同。我觉得吧,您身为一名脑科学与认知科学方面的权威专家,不应该发表那样的言论,为那些早就已经证明了是伪科学的东西撑腰站台。那些东西,祸害社会,流毒无穷,应该人人得而诛之,而不是反过来同流合污,沆瀣一气。”

直截了当的一番话说得与会人士目瞪口呆,几名老师同学暗暗为孙敏和林索夏捏了把汗,更多的老师同学却非常乐意看到这样一场高规格的演讲出现点意外,不希望它像演讲一样循规蹈矩地开始和结束,正是看热闹的人不怕事大。

听了他的话,作风一向严肃的院领导再也忍受不住,上前想要一把夺过他的话筒,孙敏却自信大方地说:“老师先不忙,让这位同学把话说完吧,请问同学刚刚您说的是哪篇文章呢,我们不妨在此公开探讨一下。”

“就是那篇关于记忆遗传的文章,说是人可以把记忆遗传给下一代。那种东西,早被现代遗传学证伪,怎么可能。要是在19、20世纪兴许还有些许研究的价值,现在根本不值一提。您却在文章里言之凿凿地说记忆是可以遗传的,请问您凭什么这么以为呢?”

这阵子,林索夏迟迟得不到苏雅意的下落,他整个人变得异常烦躁,越来越容易动怒,对于看不惯的东西,一点就着。他当年高考报考的虽为计算机专业,来了大学,修的却是双学位,另外一个专业正是和孙敏一样的脑科学专业。尽管他知道,在他还没开始学习生物学的时候,她就已经取得了世界名牌院校的生物与化学博士学位,无论从哪一个方面来看,在她面前,自己都还太乳臭未干。但他一向自认为逻辑缜密,喜欢挑战权威,这会儿,正想牛刀小试。

他不知道,他的狂妄让孙敏想起了一位亲密无间的故人,只是她不知道他如今又身在何方。

“这位同学,还不知道您贵姓?”

“林索夏。”

“好,林同学,非常感谢您指出了这个问题。您刚才提到的这个属于记忆遗传假说的范畴,它最早由心理学家荣格提出,主要认为通过集体潜意识可以把记忆、感情和想法遗传给后代。它的意思并不是说记忆、情感等可以直接遗传给后代,注意了,它是通过集体潜意识。所谓集体潜意识,是荣格心理学理论中最大胆、最神秘、并引起最大争议的概念,它非常有意思。我想,在回答林同学的疑问之前,我有必要首先在此提下,不知林同学和与座的同学有兴趣听一下吗?”

“有。”学生的兴致高涨,连刚刚气焰有些旺盛的林索夏都止不住地动了下嘴唇轻声应和。

“好的。”孙敏呷了口清茶,意味深长地扫了扫全场,缓了缓,方才从容道:“首先,荣格主张把人格分成三层,分别为意识、个人潜意识、集体潜意识。这三个概念,简略来讲就是,第一层,意识为人能够自我觉知到的部分;个人潜意识为人格结构的第二层,包括一切被遗忘的记忆、知觉和被压抑的经验等,它可以左右人的行为,却不为人所意识到,好比一些人被某种强烈的心理问题所困扰,自己却觉察不到;第三层就是集体潜意识,是人格结构最底层的无意识,包括祖先在内的世世代代的活动方式和经验库存在于人脑中的遗传痕迹。这三者的关系,卡尔·荣格曾用岛来做了个十分形象又恰当的比喻,就是露出水面的岛正好对应着人能够感知到的第一层意识;而由于潮水的涨退而不时露出水面的岛的部分是个人的潜意识;岛的最底层作为基地的整个庞大的海床而存在,那部分正好对应着我们的集体潜意识。”

台下心理学专业的学生显然更能明白这个理论,他们也多听说过它,不过并没有急躁地将自己在这方面的优越感表现出来。显然,孙敏尚有更加不凡的东西要谈。

她不做停顿,把话锋一转,又道:“其次,针对林同学刚刚的问题,我们可以更进一步地去了解一下人类科技目前的发展现状。对于心灵、我们的精神世界究竟然由什么样的粒子构成,物理学界至今无法给出任何合适的解答,甚至就连它是不是由粒子构成,连它是不是存在都无法完全确定。说来,如今科学界对于心灵的研究呈现出一个十分有趣的现象,生物学家们努力地想要把心灵的研究排除出生物学的研究领域范围,认为它是虚无的,而物理学家们则极力地想要把那些看起来似乎有些虚无缥缈的心灵引入物理学的研究范畴,觉得它是真正存在的。物理学家们认为观察者的意识会参与到各种物理规律物理现象里,它极为重要。综合以上几点,再回到我们刚刚讨论的问题上,心灵内的情感、记忆等,是否可以通过遗传物质遗传给下一代,更会因为人类对于心灵本身是什么的不够了解而变得扑朔迷离。刚刚林同学说现代遗传学已经证明记忆遗传的不可能,其实现代遗传学只是通过一些简单的表象观测,就断定上一代的记忆、感情和想法不能遗传给下一代,在我看来为时尚早了。客观地讲,最起码也得等到我们弄明白人心、意识是怎么一回事才能下此论断吧?而事实上,目前生物学家们就连最基本最基础的记忆如何消失遗忘都还搞不太明白,更何况是遗传,是不是?”

林索夏一向自负逻辑缜密,却没料到这个细节,当下羞得无地自容,一张本来大义凛然的脸涨得通红,好在孙敏及时肯定了下他的勇于质疑,给他找了个台阶下。

他忽然有些佩服起这个他之前所蔑视的女人了,不由自主地,一股崇敬和羞愧在同一时间袭上心头,又想起一直在追求的苏雅意,都还没有去打开她的心扉,她就以那样不可思议的方式消失,至今全无踪迹,内心底更是五味杂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