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希瑟摁下了凯尔实验室的门铃,没有动静。她把大拇指贴在扫描面板上,想看看他有没有把自己从名单里删除。可是门开了,她走了进去。

“戴维斯教授,是你吗?”

“噢,你好啊,猎豹。”

“你已经好些日子没来了,见到你很高兴。”

“谢谢,凯尔在吗?”

“他有事要去蒙哥马利教授的办公室,说是很快就回来。”

“谢谢,我在这儿等他,如果可以——我的天,那是什么?”

“你说什么?”猎豹问道。

“那幅画。是达利的,对不?”看这个风格错不了,但达利的这幅作品她从来没见过:画中的耶稣被钉在一个非常古怪的十字架上。

“对,”猎豹回答,“格雷夫斯教授说,这幅画用好几个名字展出过,大家最熟悉的名字是《超立方上的基督》——基督被钉在超立方上。”

“超立方是什么?”

“就是……”猎豹说,“唔,其实这也不算是个真正的超立方,它只是一个展开的超立方。”猎豹那带着斜角的控制台上,一个显示器亮了起来,“我这儿还有一幅超立方的图。”屏幕上出现了这样的图形: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啊?”希瑟问他。

“超立方就是四维空间里的立方体,有时候也叫作立方体的四维模拟。”

“你刚才说‘展开的’是什么意思?”

猎豹的镜头“嗡嗡”地转动着:“这还真是个有趣的问题。格雷夫斯教授跟我说过超立方的事。他在一年级的计算课上讲过,他说那能帮助学生换一种眼光看待问题。”说着,猎豹的摄像头转着圈儿,环顾室内,“看见那边架子上的那只盒子了吗?”

希瑟顺着猎豹的“视线”望去,点了点头。

“把它拿起来。”

希瑟微微耸肩,然后照办。

“这是个立方体。”猎豹说道,“现在用你的指甲把插槽里的纸片拉出来。”

希瑟又点了点头,照猎豹的指示做了。纸盒开始散了开来。她把它全部拆开,然后平摊在桌面上:六个正方形组成了一个十字形——四个一排,其中第三个的两边各连着两个。

“一个十字形。”希瑟说道。

猎豹用二极管点了点头:“当然,但未必就是个十字形——展开一个立方体的方法有十一种,包括展开成T形和S形。这个立方体是不行的,因为它在切割和压刻痕的时候就规定了展开的方式。总之,这是一个展开的立方体,一个可以沿着第三个维度折叠成立方体的二维物体。”猎豹的眼睛又转回了达利的画上,“这幅画里的十字架上有八个立方体——垂直的那根有四个,另外四个组成相互垂直的两臂。这就是一个展开的超立方,一个可以沿着第四个维度折叠成超立方的三维物体。”

“怎么折叠?朝什么方向折叠?”

“我刚才说了,沿着第四个维度,这个维度垂直于其他三维,就像长、宽和高相互垂直那样。实际上,折叠一个超立方有两种方法,好比折叠那块二维纸板也有向上和向下两种方法——向上折叠,白色发光的那面就朝外;向下折叠,较暗的那面就朝外。所有的维度都有两个方向:长度有左和右,宽度有前和后,高度有上和下,而第四维的两个方向是ana和kata。”

“为什么叫那种名字?”

“ana是希腊语中的‘上’,kata是希腊语中的‘下’。”

“这么说,达利画里的那样一组八个立方体,如果沿着kata的方向折叠,就能折叠出一个超立方体?”

“对,沿着ana的方向也行。”

“真奇妙。”希瑟说,“凯尔觉得这样的思路能对学生有帮助?”

“他是这么觉得。二十年前,他还是学生的时候,有一个叫帕皮努的教授教过他……”

“我还记得他。”

“格雷夫斯教授说,帕皮努教的东西,有很多他都不记得了,除了一件事,那就是他总是想着法子拓展学生的思路,让他们从全新的角度看待事物。格雷夫斯教授也在尝试用相似的方法启发学生,而且……”

这时,门打开了,凯尔走了进来。“希瑟!”他显然觉得意外,“你怎么来了?”

“来等你。”

凯尔一语不发地伸手按下了猎豹的“待机”键:“找我有事呀?”

“外星人的消息停下了。”

“我听说了。最后的那条是罗塞塔方尖碑吗?”

希瑟摇了摇头。

“真可惜。”凯尔说。

“我也觉得。但这也说明寻找答案的比赛已经开始了。我们已经知道了人马座人要告诉我们的一切,迟早会有人破解它们的意义。接下来我可要忙了。”她微微摊开手臂,“我知道这很不是时候,正巧遇上贝姬的事,但接下来我会全力投入工作。我希望你理解——我这不是要回避你,也不是要把头埋在沙子里希望问题自动消失。”

“我也要忙起来了。”凯尔说。

“是吗?”

“我的量子计算实验失败了,接下来要做大量工作,找出失败原因。”

要是换个时候,她或许还会安慰安慰他。可是现在,想到他们之间发生的事,想到不确定的未来……

“那太糟了。”她说,“真是很糟。”她对他注视了片刻,然后微微耸肩,“看来,我们俩都脱不开身了。”她没有再往下说。真该死,他们并不想永远分开的。而且,老天在上,凯尔不可能做过贝姬指责的事。“我说,”她试探性地问道,“快五点了,想早点吃晚饭吗?”

这个建议似乎让凯尔很快活,但他紧接着就皱起了眉头:“我已经另有安排了。”

“这样啊……”希瑟说。她突然心想,不知道他的安排和男人还是女人?“好,那就这样吧。”

他们又对望了片刻,然后希瑟就走了。

凯尔走进柏松堂,沿着窄窄的台阶向上走着,快到222房间时,他停下了。

史东·本利就站在办公室外头,正和一个女生谈话。史东是个白人,55岁光景,秃着头,身材微胖。见到凯尔走近,他打个手势,叫他稍等片刻。接着,他结束了和那个年轻女士的不知什么话题,她微笑着离开了。

凯尔走了上去:“嗨,史东,抱歉打扰。”

“不不,完全没有。我就喜欢开会的时候被人打扰。”

凯尔侧了侧脑袋。史东的语气里不带嘲讽,但说出的总像是反话。

“我可是认真的。”史东说,“和女学生开会,我都选在走廊,看见的人越多越好。五年前的事我不想再来一遍。”

“原来如此。”凯尔说。史东钻进办公室,抓起公文包,和凯尔一起朝池塘俱乐部进发。这是家小酒吧,二十多张圆桌散放在实木地板上。蒂凡尼灯洒下光线,窗上遮着厚厚的帘子。一块电子公告牌上打着特色菜,黑底白字,字体好像粉笔板书,还有块霓虹招牌闪着“鹿头”啤酒的广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