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第一章 传说(第5/7页)

这种事在现实中是真实存在的,所以当代小说常常会描写这种禁忌之恋。有学者甚至认为,旨在解除亲子关系的家庭重置就是防范近亲乱伦的本能行为。

不过,家庭重置普及之后,又导致了别的问题。你想上前搭讪的女孩可能是你生物学上的祖母,这样的事情都可能发生。这就是我们生活的二十一世纪后半期的日本共和国,简直就是一部滑稽剧。

“你真觉得我想要那玩意儿?”母亲突然发问,我吃惊地转过头来。“我看上去就那么想要克隆身份卡?”

母亲神情严峻,语气也咄咄逼人。我猜对了——刚才由基美小姐在场,她才强忍着没发作。

“您不想要,但只要有那么一点儿可能……”

“我明确告诉你,我今年六月十二日就会前往安乐死中心。这是我早就决定了的。我正打算把该处理好的事情都做个了结呢。”

母亲接种人类不老化病毒已满一百零五年,安乐死中心通知,也就是俗称的“死亡通知函”已经发到手上。她必须在生存许可期限达到一百零六年之前的一天,即今年六月十二日之前前往安乐死中心,接受安乐死。一旦逾期不去,就会被通缉。

“我不愿意母亲您去死。”这一句话自然而然地从我嘴里说了出来。

“可是,逃脱《百年法》可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

“我知道不简单。所以我才拼命……”

哗啦啦的洗澡声传来。母亲朝浴室的方向扫了一眼。虽然我对由基美小姐没有非分之想,但心脏还是止不住地加速跳动起来。所以我才不愿待在家里。

“我把你托付给由基美了。就算我不在了……”母亲看着我,欲言又止,“我也想活下去啊,特别是在你长大成人之前。”

“那您还……”

“如果你真的把克隆身份卡放到我面前,我真的可以永远活下去的话,我说不定会拿不定主意。但我讨厌被永生所诱惑的感觉。”

“您别犹豫。您一定要活下去,活下去……”

“那我问你——”母亲厉声打断我的话,“倘若过了六月十二日我还能继续活下去,我什么时候死才合适?”

我茫然地看着母亲。“为什么这么问?您不死不好吗?永远活下去不好吗?”

“所以我才说,这件事并不简单。”母亲望着虚空,幽幽地说,“我过去有过一个同事,是《百年法》实施第一年的适用对象。她对此悲伤过度,以至于自暴自弃。但就在《百年法》实施前不久举行的国民投票决定暂时冻结此法。这些你都知道吧?”

我点了点头。

“《百年法》被冻结的时候,她高兴得不得了,说这下不用死啦,可以活下去啦。当时她的脸上真的写满了幸福,幸福得令人冒火。”

“可是,冻结五年之后,《百年法》就重启实施了,那个人还是……”

“不是你想的那样。”母亲悲痛地眉头深锁,“她确实死了。但她没有去安乐死中心接受安乐死。”母亲眨了下眼,“她是自杀的。《百年法》被冻结时,她兴高采烈,但短短几天过后,她就……”

“为什么?”

“不知道。她没有留下遗书。但自杀前一天她的样子就不太正常,仿佛失了魂一样,没有半点生气。我很担心她,便问她出什么事了。她呆呆地看着我,只说了一句话:‘我该如何是好呢?’”

“如何是好?”

“说实话,我当时不明白她在说什么,但我也没有再问。第二天她没来上班。她已经在自己的房间自杀了。”

“……”

“结果,《百年法》规定的安乐死日期还没到,她就早早地自寻死路了。不光是她,《百年法》被冻结后,全国自杀者数量就急剧攀升,其中大部分都是本应第一年成为适用对象的人。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母亲紧盯着我,“由基美小姐之前说过,永生对人类来说太复杂了。人必须有死亡的一天,人应该有死亡的权利。如果逃脱了死亡,那剩下的就是……”

母亲打住了话头。

浴室里的水流声停了。

母亲语气一变。“另外,还有你父亲。”

“啊?”

母亲还是第一次向我提到父亲。之前我从未听过母亲或由基美小姐说起我的父亲,我也不记得自己向他们问起过父亲。我还以为那是不能打听的禁忌话题。

“同我父亲有什么关系?”

母亲脸上浮现出意味深长的笑容。“说来话长。有时间我慢慢告诉你。”

浴室门打开了。

4

日本共和国如今如烈火烹油般繁荣兴旺。进入2076年后,这样的势头也没有衰减。前几天,东京证券交易所的股价指数达到了三十年来的最高值。媒体连篇累牍地报道,在经过了GDP连续十二年正增长后,日本与韩国的差距已大大缩小。表示“复兴”的“Reviving”这个词也时常见诸媒体。托国家复兴的福,我打工的选择也特别多。

“喂,真的是这里吗?”

深蓝色的送货车驶入一片古老公寓楼密集的区域。公寓楼都是四层建筑,其中一座的宽度有一百米左右,在三个地方都设有楼梯。外墙被风雨常年侵蚀,留下了斑驳的痕迹,不仔细辨认标志牌上的数字,都不知道是第几栋。

“是第八栋吧?”

驾驶送货车的是Fantasista的正式司机佐佐木,工龄十七年。而坐在副驾驶席上的我才是头一年打工,负责在电子板上确认送货地点。Fantasista是一家大型物流公司,我在公司送货上门部门打工,每周工作两天。奖学金勉强可以支付学费,但生活费就得从别处筹措。每周两天的工作日里,我从早干到晚,时薪还算不错——这反映出经济的景气——但挣到的钱也仅供温饱而已。

送货车停了下来。

“我们第一次来这儿,可别搞错地方了。”

“好的。”

我拿着电子板从副驾驶席上跳下来,打开后部载货平台的门,钻了上去。载货平台的货架上,配送的货物还留有大半。触碰一下电子板的地址,相应的货物标签就会发出蓝光。

应该配送到这个地址的货物是一个可以单手握住的小盒子,很轻。我核对了送货单,离开载货平台,朝公寓楼走去。正式司机在车上等我。如果车上没人,货物转眼就会被偷走。最近的盗窃犯都有电子武器,防盗装备对他们没用。技术这玩意儿说到底,最终都得靠活生生的人来使用才行。

我们干的工作就是所谓的物流。信息和图像等能够数据化的东西固然可以通过网络交易,但不能数据化的货物就必须有人送到收货人手里。当代社会,个人主义发展成了“孤人主义”,外出到店铺中购物的消费模式已经被废弃,从家电、家具到日用品、食品,几乎所有商品都被直接送到消费者家中。支撑这种消费模式的就是活生生的送货员,而我就是送货队伍中的一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