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判日(第2/13页)

于是接下来的一切自然而然地变成了喜剧。观众沸腾了,他们对头像提出一个个稀奇古怪的问题,诸如“何夕有多少钱”“何夕是不是处男”“何夕睡觉磨牙吗”。不过对这样的问题他们得到的回答一般都是一句“无可奉告”。何夕不得不站出来解释道:“不要说是一个活着的人了,即便是一个死去的人的内心世界都应该得到保护。如果没有得到法律的许可,我认为谁都无权公布他人的内心世界。今天为了这个发布会我们特意开放了部分数据,但只限于一些很平常的记忆,请大家不要再询问刚才那些问题了,那都是些没有开放的数据。不过不管政府以后制定什么样的法律,反正等到我离开这个世界的那一天我倒是不反对解答各位的所有类似问题。”

(二)

走道被挤得水泄不通,闹哄哄的人群始终不肯散去,组织者不得不动用警卫才将何夕护送回六十公里外的实验室,其实也算是何夕多年来的家。何夕刚走进办公室,政府方面的代表马维康参议员就走过来和他握手,马维康大约六十出头,头发花白精神矍铄,眼睛看人的时候常眯成一条刀样的缝。在政坛上的多年沉浮使得他脸上的表情里没有任何可供他人参考的东西。何夕知道这都是表象,说起来他们是患难之交,马维康是政府方面少数几位对审判者系统持支持态度的人,并且因此还受到不少非难。他一直会同几名议员游说政府要求批给研究经费,在几年前何夕处境最艰苦的时候,还让他的女儿马琳中断了医学博士的学业,将她推荐给何夕当助手。

“欢迎我们的上帝先生。”马维康半开玩笑地说,“在你面前我感到自己就像是真理,我的意思是说,赤裸裸的。”

何夕捋起自己额前的头发指着那根黑管说:“那得等到你们批准给所有人都装上这个东西才行,至少到目前为止你还是穿着衣服的。”他顿一下,“到时候给你选个花白颜色的天线,跟头发匹配。”

马维康议员想了一下,“但愿人们能理解这一切。”

“没有人会理解。”何夕接着说,“没有几个人会喜欢过把自己脑子里的东西翻出来晒太阳,即使里面早就长满了霉菌。这也是我愿意同政府合作的原因。如果政府不通过立法来推行我是毫无办法的。”

“你想把我们拉进来作你的挡箭牌?”

“我敢肯定只要实施这个计划我马上就会成为众矢之的,搞不好会被说成是法西斯和希魔第二。但我是不会后悔的。‘审判者’虽然防不了天灾,但绝对可以避免给人类带来巨大灾难的人祸。实际上人类到现在为止的历史完全就是一本糊涂账,我以为仅仅依靠像中国古代的司马迁一样的几位敢于拼命的史家是无法还历史以真面目的。脆弱的真相常常无法得到保留。”

“我懂你的意思。不过政府内部对于这套系统持反对意见的人占大多数。另外还有件事,”马维康耸耸肩,“的确有人说你是希特勒第二。”

何夕冷笑出声,情绪有些激动,“如果当年有‘审判者’系统的话希特勒根本就上不了台,他脑子里的那些东西如果预先让德国人民见到的话又哪来的第二次世界大战。”

这时马琳从门外走了进来,她二十八九岁的样子,明眸皓齿长发飘飘,一身得体的衣服将身材的娇美衬托得恰到好处。看到何夕正在她父亲面前发火,她有点不知所措,“怎么吵上了,好像你们俩一见面就没有清静的时候。”

当何夕情绪激动的时候,马琳是少数几个能令他平静下来的人,马琳是何夕见过的女人中称得上“美丽”的少数人之一。何夕一向认为漂亮女人不少,但“美丽”的女人就很罕见了。漂亮只涉及外表而美丽与否却关乎整体。

“我已经说服政府给你追加了一些经费,不过我不能向你保证什么。政府方面由我去努力,你们专心搞好自己的研究就可以了。”马维康说到“专心”两个字的时候似乎有深意地瞪了马琳一眼,让何夕不由得感到一阵心跳。

马维康走后屋子里就只剩下何夕和马琳,马琳看了他一眼说:“如果没有别的事我先出去了。明天上午实验室见。”

何夕按捺住心中的失望点点头,然后便听到了她出门后碰上门锁的声音。他掏出香烟准备点上但却犹豫了,因为屋子里还残留着一股好闻的气息,何夕知道那是马琳最爱用的香奈儿香水。十年前他在事业上放逐自己的同时也将自己放逐到了感情的荒漠地带,但是十年后的今天,在这个值得纪念的夜晚,一些久远的东西却在他的心中不可抑止地泛起,让他深味到三十六岁的自己身上其实还蕴藏着另一种让人无法抵抗的激情。

但是门铃响了,何夕简直就是满怀期待地上去打开门,然后他看到了马琳如花的笑靥,她手里拿着一壶新鲜的咖啡。

(三)

上午八点十分,何夕进入位于基地主楼的一号实验室。在过道里他听到窗外传来一阵喧哗,中间夹杂着蓝一光的声音。何夕好奇地向窗外望去。警卫正在阻止一群人进入基地,他们手里都拿着抗议条幅,上面出现最多的几个字是“神圣思权阵线”。这好像是一个新近成立的组织,目标正是针对着“审判者”。

对方的领导者是一个叫崔文的年轻人,何夕知道以现在人类的心智水平而言没有谁会愿意他人探知自己的内心世界。但常人的隐私无非分两种,一种是于人无害但却于己有羞,一种则于人有害。对后一种无疑是正义社会本来就要千方百计调查清楚并提早预防的。对前一种则完全受社会进步程度的影响。何夕认为当“审判者”系统获得广泛应用之后人们的思想将随之发生极大的改变,届时人们对他人的一些闪念之间的恶念将持宽容得多的态度。

单从相貌上看崔文可以说是相当吸引人。大约三十刚出头的样子,蓄着顺眼的络腮胡。“性感男人”,不知为什么何夕心里突然闪过这样一个词,一丝按捺不住的笑意从何夕的嘴角漾出来。他说,“我觉得你们并不清楚什么是‘审判者’。”

崔文摆摆手,“请不要用这种居高临下的态度和我们讲话,在这个问题上我并不认为你比我懂得多。我曾经在政府科研部门工作过,和你的研究方向是一样的。”

何夕来了兴致,“我知道政府以前开展过一个类似的系统,后来因故停止。你怎么会和自己曾经努力的目标过不去。”

“我只认定一点,那就是任何人都无权透视他人内心所想。”

看着崔文,何夕心里居然很奇怪地有种面对老友的感觉。何夕知道个中缘由很简单,因为崔文真是像极了十年前的自己。那种语气,那种自以为只要手中持有真理就敢于向整个世界挑战的让人想笑却又有几分感动的激情,还有那脸红的样子,飞扬的眼神。何夕根本就是目不转睛地盯着崔文的脸看,他觉得自己简直是喜欢上这个“持不同政见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