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中的战争

在一九四三年五月著名的“冀中宋庄之战”中,八路军一个团遭到优势日军的攻击。战斗持续了三天三夜,八路军在有效杀伤敌人有生力量后,决定转移。

战斗英雄耿排长受命带领一个排的兵力断后掩护。

战斗真残酷啊。耿排长的人越打越少,子弹也打光了。

鬼子和伪军又发起了冲锋。白刃战开始了。

耿排长一枪刺死一个伪军,又朝一个鬼子扑去。鬼子看见他扑来,吓傻在原地。耿排长看见他长着一副娃娃脸。

就在他准备把刺刀捅入敌人心窝时,耿排长却见他与鬼子之间升腾起一团白色的浓雾。

农民出身的耿排长只见过乡村田野间普通的自然景观,包括寻常的雾霾,但没有见过这样一种奇怪的浓雾。它平地而生,无色无味,耿排长感到手上的枪栓和腰上的皮带扣都在隐隐放电,弄得他的皮肤又麻又疼。

“鬼子放毒气!”他敏感地想到了以前的战例。

但英勇的耿排长只是迟疑了片刻,便一大步跃进浓雾中,向对面晃来晃去的敌人身影刺去。

浓雾忽然散去。耿排长刺了个空,一跤跌在地上。

在昏厥前的瞬间,他还能看见那个娃娃脸的鬼子正在往远处逃去。

很快他醒来了,爬起来正要追击,忽然为眼前的景色而惊异。

他正站在一个十字路口,周围高耸入云的建筑令人感觉陌生。宋庄破破烂烂的平房都不见了,奇宽无比的马路上跑着无数带轱辘的房子。各种尖厉刺耳的声音震得他连枪都有些拿不稳了。

一大群衣着古怪的人站在他的身边,朝他指指点点,笑道:

“又在拍抗战电影了。”

“这是怎么一回事?”耿排长刹那间心里慌张起来。

但他来不及多想。大部队还在转移,首长交给的任务还没有完成。鬼子正在包围宋庄。人民处于生死关头。因此,他朝周围的人大吼一声:

“乡亲们不要害怕!我是八路军。你们见没见到一个鬼子从这里跑过去?”

有人笑着朝一个方向指了一指。

耿排长朝他庄严地点点头,朝那边追去。

日本人早已逃得不见踪迹。耿排长越来越感到不对劲。

“我这是在什么地方?战场在哪个方向?大部队和区小队是否都已经安全转移?”

耿排长放慢了脚步。过路的人不断朝他投来好奇的目光。

“鬼子正在扫荡,为什么人们并不慌张?他们的神态为什么与根据地的老百姓不太一样?大家的打扮怎么都像汉奸翻译官?”

耿排长不知不觉来到了一幢大房子面前。他不知道这就是电影院。他不识字,但是一眼认出了剧照上的鬼子。

可找着了,他寻思。

“啊,是了。我受了伤,在昏迷中被抓到这里。这是一座城市,鬼子已把它占领。啊,有很多汉奸。可是我怎么又能逃出去?”

但是作为一位著名的战斗英雄,耿排长并没感到害怕,他心中只是充满献身的激情和战斗的警觉。他来到一个无人的角落,擦拭枪支,等待着敌人的出现。可是,没有人来。他困乏极了,不一会儿便睡着了。

“明天我要干些什么?在这城里打一场游击,还是去找部队?”耿排长反反复复地梦呓着,肚子里一阵阵饥饿。

城市摩天大楼的窗户和霓虹灯对耿排长冷漠地眨着眼。

八路军耿排长还在半梦半醒之间,天便慢慢亮了。

他睁开眼,看见一张肮脏的面孔凑上前来,不禁吓了一跳,忙去摸枪。这是一个乞丐。耿排长看清楚后,高兴起来。

“整天净见汉奸。这才是我们的群众!看他衣不蔽体,面露菜色,不知吃了鬼子多少苦!”

但是乞丐忽然跳起来跑掉了。巷子尽头出现了一个身着制服的警察。

“伪军?”耿排长浑身一激灵。

警察看见耿排长持有枪支,也大吃一惊。

就在昨天,派出所收到了有关一名东北持抢杀人犯潜来本市的通缉令。

耿排长扣动板机。但是他忘了子弹已经打光。

对方愣了一下,随即扑上来,用电棒在耿排长胸口点了一下。

“这是什么武器?”

昏倒前一瞬间,耿排长委屈地想。

战功卓著的八路军耿排长莫名其妙成了公安人员的俘虏。

派出所对抓住的犯人感到迷惑。他身着破旧的八路军制服,而他带着枪可是非同小可。开始警察们以为他是演员,可是发现他手持真枪就认真起来。他们与电影厂联系,对方说最近并没有拍外景。

他们核对了通缉逃犯的特征,发现不是这个人。

警察中的专家指出对方所持的武器是数十年前抗战根据地生产的“庆武”式步枪,军事博物馆中尚存文物。他们与军博联系,问有没有文物失窃。回答亦说没有。

审问中,疑犯态度蛮横。

“要杀便杀,二十年后老子又是一条好汉!”

“你们这些卖国贼,都不得好死!”

“打倒日本帝国主义!”

于是警察认为这是一个疯子。近来的盲流中总有这种疯子。

但他们不敢大意。派出所报告了区局。区局又报告了市局。

市局的心理专家前来,对耿排长测试了半天,最后拿出鉴定的结果。

“妄想症。他认为日本仍在侵略中国,觉得自己担负着拯救天下的使命。这种人,我们以前也见过。近些年,不知怎么搞的,是越来越多了。他们对社会有一定危害性,妨碍建立友好的二十一世纪中日关系。”

但一位细心的侦察员仍然半信半疑。

枪的来源没搞清楚,这案结不了。

“你爷爷参加过八路军吗?这枪是否是他留下的遗物?”他继续审问。

“我家祖祖辈辈都是八路军,我的儿子孙子还要当八路军。抗日战士你们是杀不完的!”衣衫褴褛的年轻人大声说。

我国怎么会有这么多神经不正常的盲流呢,侦察员想。这给社会治安管理增添了多大难度啊。

耿排长这时想到的却是家人和乡亲。老婆就要生产了。到处都在坚壁清野。

派出所把耿排长拘留了三天,查不出他的来历,也查不出他的前科。

但他犯了私藏枪支罪无疑。

可是他又害有精神病,那么应不应该逮捕呢?

就在大家犹豫不决中,耿排长从拘留所逃跑了。

被缴了武器又逃出来的耿排长有一种屈辱感。他被迫走上他不熟悉的战场。战场上已没有了硝烟。他开始琢磨那“伪军”的话,但对于一个没上过学的农民来说,他又委实想不出头绪来。

派出所的人给他发了新衣,剥下了他的八路军制服。这是要让他叛变?

大街上的人仍然那么多。高楼上竖着闪光的牌子。甭说宋庄,没有哪个村庄像这个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