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二十一

“艾丽斯!”杰森·塔夫纳大声喊道。没有回应。她是不是墨斯卡灵吃多了?杰森心想。他笨拙地离开唱片机,走向艾丽斯消失的那扇门。进门后是一条相当长的走廊,地上铺着厚实的羊毛地毯。走廊尽头是装有铁质护栏的楼梯,通向二楼。

他大步向前,以最快速度穿过走廊,冲向楼梯,三步并两步地爬上去。

二楼。玄关处放了一张古董桌子,是赫波怀特风格,上面有老高一叠《拳击》杂志。诡异的是,这些杂志居然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他不禁想,是费利克斯还是艾丽斯,或者两人都对《拳击》这种发行量巨大的下三滥色情杂志感兴趣?他继续往里走,由于墨斯卡灵的药效还没全部消退,他仍不由自主地关注并放大了很多细节。去浴室;她肯定在那儿。

“艾丽斯。”他的声音透着一股冷峻,滴滴汗水从他的额头流到鼻子和面颊上。随着情绪在体内升腾,他的腋下也开始出汗。“该死的。”还没看到她,他就说开了,“那两张唱片上压根就没有音乐,没我唱的歌。它们是假的,是不是?”抑或是墨斯卡灵的药效问题?他还在自问。“我必须要知道!”他说,“要是它们没问题,那就放两首歌听听。是不是唱片机坏了,坏了对吗?针尖,或者说唱针,管它叫什么,反正那玩意是坏了,对吗?”这也不是不可能,他心想,也许它不小心在盘槽上刮了两圈呢。

他将一扇半开半掩的门推开,里面是一间卧室,床上很凌乱。地板上还有张睡垫,上面扔着一个睡袋。有一小堆男士用品,剃须膏、除臭剂、剃刀、须后水、梳子……一个访客,他心想,刚才来过,但现在走了。

“有人在吗?”他大声喊。

寂静。

浴室就在他前头。透过半开的门,他瞥见一个令人惊异的老浴缸,四条喷漆狮子腿。他心想,真不得了,连浴缸都是古董。他蹒跚地大步穿过走廊,过了好几扇门之后,终于来到了浴室门前。他把那扇门推开。

地上躺着一副骨架。

它套着黑色闪裤,穿着皮衬衫,铁链腰带上缀着锻铁搭扣。脚骨上套着高跟鞋。头盖骨上贴着几簇头发。除此之外,空空如也。没有眼睛,没有肌肉,连骨骼本身的颜色也已经泛黄。

“上帝。”杰森一个不稳差点跌倒。他感到视力在衰退,对重力的感应产生急速变化:压力之下,中耳不断震动,四周的房间像撞球一般滚动着,安静地滚动着。就像坐在儿童游乐场的摩天轮里,只不过摩天轮本身也在倾倒。

他闭上眼睛,紧紧扶着墙,最后,又睁开眼。

她死了,毫无疑问。但什么时候死的?十万年前?几分钟前?

她怎么死的?他问自己。

是不是因为墨斯卡灵的关系?我出现幻觉了吗?这是真实的吗?

是真的。

他弯下腰,碰了碰那件流苏皮衬衫。皮革摸起来很软,很光滑,丝毫没有腐烂的迹象。时间并没有对她的衣服起作用。这个细节很特别,但他无法理解。只有她受到影响,房间里的其他所有物品都还是老样子。因此,绝不可能是墨斯卡灵带来的幻觉。不过,他还不能百分百肯定。

下楼。赶紧离开这儿。

他大步奔回到走廊那里,还没完全恢复,走起路来弯着腰,像只很不寻常的猿猴。他抓着黑铁栏杆,三步并两步地跨下楼梯。他被绊了一下,跌倒在地,好不容易才爬起来。他的心脏在胸膛里狂跳,双肺像风箱一样,拼命大口喘气。

转眼间,他已经快速穿过一楼客厅,来到前门。出于某种他不太明白的原因——但直觉告诉他这很重要,他把那两张唱片从唱片机那儿收了起来,塞进封套。他带着唱片穿过前门,来到屋外,中午的阳光暖洋洋地照在他身上。

棕色制服私警注意到他杵在那里,胸口起伏不停,便问他:“要走了吗,先生?”

“我生病了。”杰森说。

“很抱歉,先生。我能帮上什么忙吗?”

“奎波的钥匙。”

“巴克曼小姐通常会把钥匙留在点火开关上。”私警说。

“我找过了。”杰森喘着气说。

私警说:“我去向巴克曼小姐要给你。”

“不需要。”杰森说完后又想,如果这一切都是墨斯卡灵捣的鬼,那也无妨,不是吗?

“‘不需要’?”私警的脸色突然变了。“站在那儿别动,”他说,“不要去奎波那儿。”他马上转身冲进屋子。

杰森飞跑着穿过草地,来到沥青停车坪,打开奎波车门。钥匙,钥匙在点火开关上吗?不在。她的大包。他把包里的所有东西都倒了出来。至少有一千样东西,但没有钥匙。正在这时,传来一阵嘶哑的惊叫声,把他压得粉碎。

私警很快在大门口现身,整张脸都扭曲了。他下意识地侧过身,掏出手枪,双手握紧,向杰森射击,但没打中,他整个人颤抖得太厉害。

杰森爬到奎波背面,穿过潮湿的草地,摇摇晃晃地向附近的橡树丛跑去。

私警又开了一枪,还是没打中。杰森听到他的咒骂声,看到他向这边跑过来。然后他又突然转过身,加快速度跑回别墅里去了。

杰森跑到树底下,从灌木丛里冲了过去,不断有树枝咔嚓折断。高高的土砖墙……艾丽斯怎么说来着?墙顶的水泥里嵌满了碎玻璃渣?他在墙根附近匍匐前进,拨开身边浓密的灌木枝,眼前突然出现一扇破败的木门。门半掩着,门外是一条小街,还有其他房子。

他意识到,这一切不是墨斯卡灵捣的鬼,那个私警也看见了。她就躺在那里。那副远古遗骸。看上去已经死了几十万年似的。

街对面有个妇女,抱着东西站在一辆飞车前,正在开车门。

杰森跑过街道,强迫大脑运转起来,撵走所有的墨斯卡灵余孽。“小姐。”他喘着气说。

女人显然受了惊,抬起头看他。年轻,胖乎乎的,有一头红褐色的秀发。“什么事?”她非常紧张地观察他。

“我中毒了,不知道吃了什么毒品。”杰森试图稳住自己的声调,“你能开车带我去医院吗?”

沉默。她依然睁大眼睛盯着他看。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站在那儿不停喘气,等着她回应。带还是不带,总得选一个。

红褐色头发的胖女孩说:“我——我的驾驶技术很不好。我上周才拿到驾照。”

“我来开。”杰森说。

“那我就不陪你了。”她往后退,紧紧抱着怀里那些没怎么包好的棕色包裹。她很可能正准备去邮局。

“能把钥匙给我吗?”他伸出手。等待。

“可是你也许会昏过去,那我的飞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