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

扶姣昏昏然好眠, 李承度只休息了一个时辰,仗着年轻底子好,他面上看起来毫无异样。

昨日安排预计今早卯时出发, 启程前,李承度无声入了一次主帐, 将准备的东西放在酣然安睡的小郡主枕侧, 再出去时,就撞见起早的邱二叔。

“三郎——”邱二叔的脸色, 在瞧见他下颌处的咬痕时瞬间铁青, 注意到他从何处走出, 明显误会了。

他没想到,自小被各位长辈夸赞、寄予众望的三郎,竟会做出这等荒唐事, 色令智昏, 就算再喜欢这小娘子, 也绝不该在军营胡来啊!

眼见邱二叔脸硬邦邦,李承度一时无法解释, 再道了句并非二叔想的那般, 预备回来时再同他细说内情。

心知他今日要去攻骁邑, 邱二叔也不耽误大事, 压下火气, 细说了骁邑周围地形,城中如今守军几何,嘱咐道:“虽然如今守军有大半受了重创, 但此地易守难攻, 不宜快攻,谨慎为上, 切勿心急。一日不成,便围二三日,二三日不成,上月也可。”

李承度颔首,“若三日之内不能归,二叔就随全军回城,山上那批人马,我会持二叔信物去安顿,无需担忧。”

邱二叔说是,见他身形伟岸,披甲戴胄时已然有了男儿顶天立地的凛然豪气,举手投足从容不迫,大将之风初显,那点火气愈发没了。

这的确是他们的三郎。

目送李承度翻身上马,全军浩荡而去,邱二叔不由眉头微松,立在原地怔怔然望了许久,直到队伍最后一丝影子也瞧不见,才迈着受伤的腿踉跄回走。

待瞥见那装饰明显不同的主帐时,脸色又立刻变差,冷哼一声,径直回帐。

最近骁邑气候多变,春雨绵绵,时而昏沉时而晴朗,断断续续的雨水让土地泥泞不堪,行军用的靴子走起来都不便,更别说扶姣穿的小靴绣鞋。

他们扎营已尽量选在地势高处,可略微俯瞰四周,不至积水,即便如此,扶姣朦朦醒来时,发现帐前依然变成了“水路”。

得知李承度一早启程后,她愈发不愿出门了。

晨起听雨,声潺潺,香萦绕,本是件极有意境的趣事。然在战场,在军营,这些都毫无趣味可言。

入眼是四闭的帐篷,一门无窗,天顶亦无光,陈设只有极简单的一方书案和一条足够铺满大半地面的栽绒毯。

扶姣慢吞吞洗漱后,在毯上翻几个滚,抱着软枕长长叹了口气,对此地的嫌弃又溢出几分。

她喜欢热闹,喜欢精致,喜欢被人服侍得面面俱到,可是这儿什么都没有,连泡茶燃香都得自己来。

想着想着,愈感委屈,有种难受在心底盘旋,让她愈发低落,目中光彩黯淡,连头发丝儿都无精打采地耷拉着。

王六得应允端朝食入帐后,见她这模样,简直吓了一跳。

“郡主怎么了?”

扶姣皱皱眉头,不答反问,“李承度何时回?”

“这个……时间说不准,顺利的话一两日即可,半月一月也有可能。”王六瞧她脸色略带苍白,猜想小郡主是不是病了,“属下给郡主请木菁来吗?”

“不要。”扶姣断然拒绝,又问他太子在做什么。

王六笑答:“殿下昨夜帮兄弟们包扎伤口,烧火煮饭,忙到了凌晨方歇,将将才睡不久呢。属下不想打搅,就没去叫。”

他语中有奇异的欣慰之感。

未见面时,王六以为太子是典型的纨绔子弟,不学无术。见面后才发现,纨绔谈不上,身上也有些技艺傍身,只是性情属实天真了些,有时显得憨实,对作为妹妹的小郡主纵容无比,被欺负了也甘之如饴。

作为深受皇帝不作为导致乱世其害的他,也无法对这样的太子抱有怨气。

昨夜见他毫无架子地任人差遣,王六想,太子也许只是不适合那个位置,其他的,当真不错。

“杨保保这么勤快?”扶姣讶然,瞥见王六的眼神,顿生警惕,“我不会去的,你别想。”

她才不要去烧火煮饭,弄得浑身灰扑扑呢。

王六哭笑不得,“属下没这个意思,这也不适合郡主……”

他哪敢使唤小郡主,先不说明月商行和主子做靠山罢,单论让小郡主去,是帮忙还是捣乱都未可知。

不过这也没什么。

兴许是初见的印象太深刻,在王六这儿,小郡主十指不沾阳春水的矜贵早已深刻心底,从不觉得她有做这些俗事的必要。

毕竟小郡主有这个资本。

扶姣唔一声,欲再说什么,突然感觉小腹钝钝得疼,像是什么东西在轻敲小腹,下意识皱眉,面色愈白。

“郡主怎么了?”

扶姣猜测应是葵水来了,她以往从未疼过,甚至都不会有什么感觉,身边奴婢环绕,也无需操心此事,但这时候……

她摇摇头,不愿对王六说,令他出去,在王六脚步几乎双双迈出帐篷时又叫住,不情不愿道:“帮我叫木菁来罢。”

大概是因惦记着那一笑,扶姣每有病痛,总很不情愿叫木菁,宁愿让她那个年纪大的师父为自己看诊。

可这次问题不同,有医女在,自然是唤她为好。

面对木菁时,扶姣仍有些不自然,面上一派淡然,余光却在注意木菁的脸,见她凝神为自己搭脉,脸色平静,不由想起了那本该被遗忘的事。

唔,那天他们二人相视而笑,到底是谈到了什么呢?

左右手脉象看罢,观她左关脉、尺脉无异,木菁松手道:“小娘子无事,不必担忧。恐是近日雨水反复,夜里歇息时寝被没有盖好,吃食上可用了生冷之物?”

扶姣摇头,木菁道:“那应当只是着凉了,以致月事来时腹疼,多喝些滚水热汤。”

语罢看着她漂亮却单薄的春衫微微一笑,“这两日也要多穿些,若嫌穿多厚重,添件披风也好。”

显然,同为女子,她很理解扶姣爱美的小心思。

对旁人的善意恶意,扶姣感知很敏锐,察觉到木菁的友善,她扑闪着眼,忍不住多看了眼,好奇问:“不用喝药吗?”

她少经病痛,离开洛阳开始四处奔波后,每有不适都得喝药,以为必须如此呢。

“不用。”木菁道,“是药三分毒,这点小事自然无需用药。小娘子夜里睡时,不妨灌个汤婆子放在小腹边,能好许多。”

“可是好烫啊。”扶姣轻声抱怨。

她一旦放松了,声音就显得很娇,尤其是这种自然而然的小声抱怨,就似向来疼爱的小娘子向人诉委屈般,每每叫听者心生动容。木菁微怔了下,心道这位小娘子娇气是娇气了些,却难得不令人反感,相反,很有些叫人怜爱,无怪那位大人爱惜至此。

那次不过是点点撞伤和划伤而已,便同她询问了许多关于祛伤痕的妙招和吃食上的禁忌,叫她听着都忍不住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