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

路途颠簸, 马车摇摇晃晃,让扶姣整个人都不大舒坦,由起初的正坐变成歪在李承度肩上, 最后往他膝上一躺,皱着眉头哼哼唧唧地要他抱。

这样撒娇的时候不多见。李承度没拒绝, 将薄毯给她盖上, 任她或平或侧躺,时而轻轻抚发, 稍微缓解了扶姣的不适。

行军生活确实不大适合小娘子, 尤其是如她这般娇气的。李承度沉眉深思, 思索下次要如何安置小郡主。

以事实论,如今看着是把她留在淮中郡最为稳妥,内有赵渚, 外有徐淮安, 总无法轻易出意外。但许是危机意识作祟, 在那次将小郡主放在临淮郡,却因郡守好心办坏事, 导致她被沈峥掳走后, 他亦觉得只有在身边才最安全。

或许, 其中还有些不便为人道之的私心。

“李承度。”躺在膝上阖目的人忽然轻轻出声。

李承度适时低首看她。

但小郡主并非有什么要求, 叫了声名字后, 睁开眼看他,好奇地唤了声“悯之”。

最后,从唇齿间道出“三郎”这个称谓, 悠悠缓缓。分明是李承度自小在长辈口中听惯的代称, 由她语调拉长地唤出,便有了缱绻的味道, 因身体虚弱而含着的轻柔语气,也好似不同寻常。

这种感觉如何说,酥酥麻麻,令听者不由自主凝神。

李承度回应地嗯一声,用目光询问。

扶姣不知因何,念了好几声“三郎”,然后问他:“这样唤你的人多吗?”

“不多。”他摇头,“仅有几个长辈。”

“喔。”扶姣蛮喜欢这称呼的,但还是更习惯直呼其名,因为这好像更加独一无二,没有人其他人会连名带姓地唤他。

本来只是一时好奇把他的几个称谓说遍,他提到长辈,就叫她想起了这两日在营中仅出去两次碰到的邱二叔,顿时不高兴,“你那个邱二叔,每次一看到我就瞪我,凶巴巴的表情,好像欠了他银子。”

其实没有什么交谈,也就那一瞬间的眼神交汇,扶姣回帐后含一颗糖就忘了,只这会儿想起,就免不了嘟哝一番。

“郡主便让二叔凶?”

“当然不是,肯定要瞪回去。”扶姣得意哼一声,“我才不惯他。”

两人近日无怨远日无仇,扶姣甚至都没和他有几个照面,不知这人哪儿来这么大意见,每每眉头皱成一个“川”字,被她瞪回去后还会震惊无比,好似没想到她居然敢这么做。

摸不懂他心思,扶姣也不准备去揣摩。连自家长辈都多是顺着她,何况这是李承度的长辈。

李承度沉吟,他大致能猜出邱二叔的心思。

邱二叔为人刚直,天生带犟,若非如此,当初受重伤被人捡走后也无法凭着一股执念恢复,并试图纠集人马为父亲报仇。

他敬二叔,亦愿意听二叔之言,但此事与小郡主无关,确实不应让她遭受无妄之灾。

小郡主是扶侯之女,扶侯对父亲有一层救命之恩,二叔对她的身份应当无异议,但太子的身份,绝不能叫他知晓。

慢慢定下主意,李承度道:“郡主若有气,我代二叔领罚。他是性情中人,行事随心,应是对郡主存有误会,稍后我便和他说清。”

长长应一声,扶姣睨他,“那你想怎么代他领罚?”

取得大胜无奖便罢了,转眼竟变成了罚,但李承度面不改色,“任凭郡主处置。”

这不是正好落到手中。扶姣慢悠悠吐出几个字,果不其然,李承度惊讶的表情随之入目。

…………

骁邑离得不远,夕阳落幕时分,大队就已抵达骁邑城门。

这儿又是大雨初歇,昏黄的天幕架出一道长虹,随城门前大军迎接的阵阵声浪,扶姣拨开车窗,视线径直飘向了不久前上马的李承度。

他位于队首,簇拥中踱马前行,挺拔若松,气势凛然。两旁夹道欢呼的不仅有留下驻守的将士,还有小心翼翼张望的当地百姓。

兴许是他们攻占骁邑后未伤及平民的做法让百姓大为安心,从起初的试探张望到明着露面打量,仅仅是几息之间,甚至有人下意识跟着高声喊起来。

看来原本驻守骁邑的将领不怎么得人心。

李承度对外惯是面无表情的,沉下眉的模样冷淡肃然,带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威严。

扶姣正托腮感叹李承度的威风之际,忽然间他颔首,对着自己这边一颔首,又转回去,瞬息间的动作让她一眨眼,怀疑是不是自己看错了。

但应该不是错觉,他的确回首对她点头了。

唔……算他识相。这种在众人面前隐秘的,只有他们二人才能知晓的小动作无疑极大地取悦了扶姣,她面颊隐有红晕,那点小小腹疼不知怎的消失无踪,直到她入骁邑城内安排好的住宅后回神,才重新出现。

由于时辰太短,驻守之人只来得及给他们准备一间当地闲置的大宅子。没办法,主将说了不能过于叨扰百姓,还说不要强占原官员的府邸,只能找闲置的大宅。

仆婢临时采买来不及,只能先雇几个愿意来的农女,其余的则他们自己顶上。

宅子干净自是没问题了,但陈设略为简单,甚至是简陋。听说原本是一个富商买了闲置在此处的,未想过居住,也就没装饰过。

这时候扶姣也懒得挑剔,毕竟比住在军营确实好不少,选中住舍后,就指挥众人将她的物件搬入摆好。

知道马上要到骁邑,她启程前特意梳妆打扮过,此时衣袂仙然,举手投足气势不凡,下令时理所当然毫无畏缩,叫人一看便知她出身尊贵。

骁邑地方小,无几人见识过权贵作派,也没几个人敢真正打量这位小娘子的脸,俱是低首恭敬领命,尤其是临时雇的那些婢女。

她抬眸撩了眼天色,不急不缓地指挥众人整理。

与此同时,李承度现身于当地官署。

小小骁邑,原本驻守的将领尽数为李承度所掳,这儿仅剩下平日办些琐事的官员,上下十余人而已。他们这儿最大的官原本可以称作县令,但长年受驻守将领的管辖,那些芝麻大点官的武将也敢颐指气使,欺压当地官员,长此以往,便是县令也没敢把自己当回事。

见李承度端坐太师椅间,左右各有十余武将相随,佩刀森然,县令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向他回禀骁邑之事。

厚厚的三大本记事簿,李承度一盏茶的时间就翻完了,末了对不解之处一一向县令提问,问题的锋锐让县令惊讶地看了好几息,回神后忙将内情道出。

如此忙了阵,离开官署时已是漆黑一片。

令其余人先行回安排的住处,李承度和王六慢行在骁邑冷清清的长街。

无声片刻,王六主动开口,“主子对骁邑好像比淮中郡还要上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