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继奶奶葛翠萍◎

胸前佩戴一枚萌芽徽章,走在农场的农耕大道上,接受着众人投来的羡慕目光,这感觉——还别说,爽!

林满慧抱着兰花走回家,刚到连脊房就听到一阵喧闹,自家屋前围了一群人。

吴婶那胖胖的身影显得尤其活跃,一看到林满慧立马叫起来:“唉哟,林家奶奶,你要找的正主来了,有什么事你找她呀。”

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妇人挤出人群,“嗷——”地一声叫就向林满慧扑来,嘴里不清不楚地叫骂着:“你个没良心的,我们家养了你三年,嘉明对你掏心掏肺,你竟然抢她的指标!”

末世历练出的敏捷身手让林满慧迅速向右一闪,但随之而来从内心升起的恐惧感让她整个人都顿在当地,无法动弹。

老妇人没提防到林满慧会躲闪,脚下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她抬手就是一巴掌,正抽在林满慧胳膊上。

“啪嗒!”林满慧连人带花,滚落在地。

花盆抱在怀中,没有摔碎。林满慧强忍着这股突如其来的恐惧感,勉强抬起头,看向居高临下的老妇人。

微胖,身穿宽松蓝布大褂,头发整齐盘在脑后。三角眼、八字眉,眼白浑浊,脸颊深陷,透着刻薄相。

——这人,是谁?

记忆如潮水一般涌上来,林满慧有点喘不上气。即使这个灵魂经历末世锤炼已经强大无畏,但此刻身体里的潜意识却让她浑身颤抖,根本无法正常思考。

看到林满慧面色惨白坐在地上发愣,住连脊房西头的年青小伙子范志杰看不过眼,走过来弯下腰扶起她,关切地问:“你还好吧?”

老妇人叉着腰破口大骂:“不要脸的小娼妇,和你那早死的娘一样尽会勾搭男人……”刺耳的话喷得林满慧的脑子简直要炸开。

范志杰转头吼道:“你神经病啊,跑这里来欺负人家小姑娘!”

吴婶扯了他一把,小声说:“小范你莫管闲事,这人是林满慧的奶奶,家务事咧。”

范志杰被吴婶拉开,失去依靠的林满慧差点跌倒。她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夺回身体的控制权,拖着虚浮的脚步,慢慢跨上檐廊,将兰花摆在门口,在那把破竹椅上坐下。

有一种异样的情绪在林满慧的内心翻涌,卡住她的喉咙,闷住她的心,让她无法呼吸、无法动弹。

悲伤、憋屈、难过、自我厌憎……

这个老妇人,是林嘉明的奶奶葛翠萍,也是林满慧名义上的奶奶、继奶奶。

林满慧的父亲林正则与林嘉明的父亲林正刚是同父异母的兄弟,眼前这个老妇人是林正刚的亲生母亲。

林正刚八岁时母亲去世,林春雨再婚,葛翠萍与林春雨生下一儿一女,林正刚、林碧兰。

葛翠萍见林满慧连奶奶都不叫,径直坐在椅子上不理睬她,气得七窍生烟,冲到檐廊扬起右手,就要抽这个没良心的林满慧一巴掌。

“你干什么!”一声少年清叱传来,林景严像头小豹子一样从外面匆匆跑来,一把推开葛翠萍的手。

葛翠萍一击不中,眼珠子骨碌碌一转,趁势一屁股坐在地上哀嚎:“孙子打奶奶~没良心、没天理啊~”

天气热,太阳把地面烤得发烫,葛翠萍这一屁股坐下顿时烫得受不了,她嚎了两句之后马上爬起来,继续假哭:“大家都来看啊,孙子打奶奶,把老人家推倒在地上,还有没有家教、有没有良心?”

有不明真相的群众在一旁帮腔:“欺负老人要不得啊,现在的小孩子一点礼貌都没有,真不晓得学校是怎么教育的!”

正是中午,左邻右舍过来看热闹的人不多,但也围拢了七、八个人,七嘴八舌地劝说着。

“林景严你要尊敬长辈,莫动手啊。”

“到底是什么事,让这么大年纪的人生气?好好解释、道个歉吧。”

“这么热的天,林家奶奶跑过来骂人也不怕晒,看来是动了真火,林满慧这孩子,唉!”

……

议论声阵阵,大都偏向葛翠萍。

林景严气得脸红脖子粗,大声辩解:“你根本就不是我奶奶!谁动手了?明明是你要动手打小妹。”

葛翠萍抬起袖子抹了一把不存在的眼泪,道:“我嫁你亲爷爷四十几年,一把屎一把尿地养大你爸,你爸以前见我恭恭敬敬喊一声妈,现在你竟然不认我这个奶奶?只怪正则死得早,不然他得抽死你!”

听到对方说出父亲的名字,林景严羞愤交加,一时不知道应该如何应对才好。

林满慧眼前瞬间闪过无数画面,喷涌而来的记忆碎片塞满了大脑,撕裂般的剧烈疼痛袭来,让她苦不堪言。

自己刚一出生便死了娘,瘦得跟猴子一样,啼哭都显得有气无力。

那一年五哥四岁、四哥八岁、三哥十一岁、二哥十六岁、大哥二十岁。大哥在省城读大学马上就要毕业,无暇顾及家中。为了养大弟妹,二哥放弃高中学业上班挣钱。

农场有人愿意抱养林满慧,葛翠萍说这孩子克父克母恐怕是个不详之人,也劝几兄弟把满慧送人,但他们舍不得。这是母亲拼了性命才下的妹妹,再苦再难也要养大。

叔叔林正刚当时正在农场竞争糖厂副厂长职位,为营造和善人设主动提出抚养满慧,和嘉明一起长大。

为了不委屈妹妹,为了让叔叔婶婶安心带孩子,林家兄弟将父母留下的纱厂平房给了爷爷奶奶、叔叔婶婶,他们则搬到三分场新建的连脊房居住。

在林场当临时工的林景信每个月交给他们八块钱,想着林满慧与林嘉明同一天出生,放在叔叔那边也算有个伴,婶婶刚生孩子,喂一个是喂,喂两个也是喂。

却不料林满慧并没有被善待。叔叔婶婶好歹还讲个面子功夫,葛翠萍却刻薄自私,对林满慧百般挑剔、非打即骂。

自林满慧有记忆起,见到葛翠萍就两股战战,像老鼠见了猫一样。她寄人篱下、早慧敏感,整日里听到的话是这样的——

“算命先生说了,辰时生是福星,未时生是灾星。你们把这个克死父母的小东西放在家里,是嫌家里人命长吗?”

“小东西滚一边去,别在这里碍眼!这个家哪有你待的地方?”

“病了?一天到晚生病,别管她,死了最好,省得浪费粮食。”

“今天她哥哥要来探望,给她洗把脸换件新衣裳,莫让旁人说我们虐待了她,好歹她家每天还给了八块钱的嘛。”

“死丫头,如果你敢对旁人乱说话,我就把你丢河里去,看哪个还要你。”

直到后来,三哥发现林满慧捧着个破饭碗缩在角落瑟瑟发抖,三岁了连话都说不好,这才知道自己信错了人。

都只有十几岁的三哥、四哥愤怒地冲进叔叔家大闹一场,将林满慧抱回来自己养,这才结束她悲惨的童年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