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独身一人

金文俊老先生在京中与谢颜原身的姑父向颜林是莫逆之交, 后来因为独女在新派运动中被枪杀,移居汉口远离是非,不与任何昔日好友来往, 一心沉醉于提升画技。

向颜林在京中出事后,不是没有人怀疑过他在金文俊这里留了后手, 但无论如何试探,老爷子都一副毫不知情的样子,加上金老先生确实已经离京数年,与向颜林也断了来往, 各方试探的人久攻不下, 只得暂时放弃。

谢颜想到金文俊,一方面是因为他通过白落秋知道, 金文俊与向颜林之间的交集比外界以为的更深,另一方面则是现者剧院开业那天,金老先生明晃晃的暗示了。

原本谢颜对向颜林所留的东西没什么想法, 只有守护之意,再加上事务繁忙,所以一直没去金府拜访;如今温珩在千里之外出事生死未卜,谢颜心境大变, 所有可行的途径他都要试一遍。

哪怕头破血流,也在所不惜。

温家伙计护送谢颜通过暗道来到远离温家大院的出口,从暗庄牵来马车,飞速赶向城郊金府。

如今各方势力的眼睛都死死盯着温家,夜色中这辆出发地和目的地都不起眼的小车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金老先生有避世之意,金府建在汉口城郊一处湖泊旁, 方圆数百米都没有人家。饶是如此, 为避免泄露行踪, 谢颜还是命伙计小心行事,提前下了马车,不扣门而是让伙计从后院翻墙进去传话。

不多时候,金府内亮起灯,府邸正门打开,金老先生手拿纸糊莲花棍,气哼哼站在门内。

“本以为小谢先生是知礼之人,怎令恶徒夜闯我这老爷子的卧房!”

“……”

谢颜看了眼翻墙的伙计,伙计讪讪挠头,不知如何解释。

谢颜的本意是怕金老先生府上还有其他势力留下的暗探,所以让身手好的伙计翻墙进去,直接找金老先生商议,若金老先生有心,自会给出相见之法。

方式虽有失礼之处,但事从权宜,简单有效。

只是没想到,金老先生居然就这么大咧咧开门出来了。

“晚辈实无不敬之意,只怕老先生这里人多口杂,生出不必要的事端。”如今之计,唯有解释。

金老先生甩了几下莲花棍,又哼一声,“谢小友未免太小瞧老夫。”

谢颜若有所悟,金老先生则换上一副笑眯眯的表情。

“晚上寒露重,都进门再说吧。”

知晓站在外面不是明智之举,谢颜只能带着伙计先进入金府。

一行人绕过影壁未至正厅,几个膀大腰圆的仆妇拎着两个五花大绑口布严封的人走来,为首带路的竟是一位小书童。

“老先生,人都抓起来了。”

金老先生扫了眼不停扭动挣扎的两人,这都是他府上近一年招入的仆役。

这些人的底细一开始就被查清了,本来本着挑明反而会有更大的麻烦的想法,一直没有清算,至于现在——

“冬日湖面结冰,这两人想凿冰捞鱼,掉进冰窟窿里冻死了,明日午后方被你发现。明白了吗,赭石?”

“先生放心,我都明白。”白净的小书童咧嘴一笑,要办的事与外表对比鲜明。

“……”

五花大绑的两人被仆妇和书童拖走了,估计很快就会“丧生冰窟”。看金府的态度,再联系现在的形势,不难推断出这两位就是被安插在金府的探子。

但传闻醉心书画远离,在文艺界大名鼎鼎的国画名家居然有如此一面,还是令谢颜咋舌。

转念一想,金文俊曾在清庭为官,与向颜林交好,乱世中仍可避世独安一隅,怎会简单?

看他露出杀伐果断的一面,谢颜反而放下心来,更肯定金老先生这里定有向颜林留下的东西。

谢颜观察金老先生的时候,对方亦在观察他。

最早白落秋救下谢颜时,远在汉口的金老先生就得了信,但因为听说谢颜得了失魂症,前程往事一概不知,只能按下不表。

谢颜来到汉口后,凭借现者的作品和剧院老板的身份闯出了一些名声,金老先生都看在眼里。

发现这个孩子比几年前在京中见面时更加聪慧谨慎,行事漂亮,金文俊老先生想起故友所托,终于趁着现者剧院开业的时候,不着痕迹给出暗示。

而现在,对方主动上门,一切都到了时候。

金老先生负手看了眼天色,他不是心狠手辣之辈,却也不是只知心慈手软的老好先生。几十年风雨人生,带给他的是厚重的处事经验以及果断的手腕。

独女身死,确实令他心灰意冷;可华夏之劫,故友之托,亦让他不能置身事外。

今夜之后,这几年的闲散日子,就此结束了。

金老先生笑了起来,摸摸胡子,把莲花棍扛在肩上。

“谢小友,请。”

……

不平静的一夜后,汉口城的白天一如既往地降临了。

跑马场的热闹在寒风中渐渐散去,现者剧院门前的大街上已经有了走夫小贩来往。

报童们背着布包沿街叫卖,赶工的伙计和起早的学生仍哈欠连天。

“添福,先别急着上工,你听说了吗?昨天下午码头上出事了。”

“码头出事了?”

“可不是!当时在码头上干活的兄弟们说,日本人弄死了二少爷,还威胁东家,问下一个谁来送死!”

两个看打扮是码头上干苦力的精壮汉子边走边小声说话,聊的话题正是从昨天开始暗暗传遍整个汉口的传闻——

船王温家二子温珩死于日本人之手,温家大厦将倾。

何添福大手拍了下脑袋,他前两天告假回乡探亲,昨晚才回来,对这些事毫不清楚。

“我不信,二少爷是个有本事的,东家更是长江航运上响当当的人物,还得巡阅看中,日本人怎么敢!”

“听说日本人在四川截了东家的船,二少去办事情,在外面被下黑手了。”

“……”

“我也不敢信,但二少确实好些天不见人了,这消息传出来后,温家也没人出来说话。据说昨晚上温家大院的灯亮到了后半夜……”

何添福狠狠抹了把脸,“狗日的小日本,在我们家里杀我们自家人,还有没有天理!”

“这也不是头一遭了,日本人造的孽还少吗?只是没想到连东家的二少爷都……”

两人都是汉口附近的农村出身,早年间方巡阅还没立起来的时候,洋人为了一碗饭半碗水屠族屠村之事屡屡发生,其中同样黄皮肤黑头发的日本人最甚,不但杀人,还要把人头割下来累成小山拍照炫耀。

“我怎会不知道!”何添福压低声音怒吼,“我堂叔家的小侄儿,因为一个日本人得了花柳病,听信偏方吸食小儿脑髓可以治病,被生生砍了脑袋架在火上烤熟吸食脑髓!家里人找到的时候,只剩下头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