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三峡

汉口芙蓉街, 现者剧院。

尽管温珩沉船一事在日本人的推波助澜下闹得沸沸扬扬,但现者剧院作为汉口如今最有名的剧院,门口依旧门庭若市。

柳掌柜有个习惯, 空闲时会站在剧院门口,和来往的客人打招呼, 一方面结交人脉,另一方面也能多听到些新鲜事打发时间。

温二少的事,他自然是听说了,为此专门派李泉去了趟温家, 却没有见到谢颜, 柳掌柜知道这些东西恐怕是他一个小掌柜把握不住的,在没有等到谢颜指示的情况下, 只能先把剧院经营好。

“哟,何夫人今天这么早就来啦。”

“王掌柜好些日子不见了。”

“陈先生快里面请,今日顺先生正要讲遇龙记的关键, 您真是来巧了!”

……

柳掌柜乐呵呵地逢人就笑,别看只是简单地打招呼,却记住了所有老主顾的爱好,说话自然又熨帖, 让客人的心情瞬间提升了一个档次,这也是柳掌柜多年经营茶楼练出来的本事。

柳掌柜和一位教书先生刚寒暄几句,余光突然看到芙蓉街那头来了一辆黄包车,顿时眼睛一亮。

“那是……小谢先生?”教书先生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两人说话的功夫,黄包车已经停在了现者剧院门口,谢颜从车上下来, 理了理身上的斗篷, 走向柳掌柜。

“阿颜!你可算来了。”

“柳叔。”谢颜笑着点头, 和平日里别无二样,柳掌柜心里不免泛起嘀咕。

“小谢先生。”柳掌柜没有说话,旁边的教书先生见机开口。

“您是?”

“我以前是学堂的教书先生,最近刚被聘到新式学校教书,之前您去学校和管成校长一起监考的时候,我们见过一面。”

谢颜回忆了一下,把面前人的脸和记忆中对上了,“原来是顾老师,您今天来剧院听戏?”

“我是来听书的,实在等不了旁人学说遇龙记,恰好今天讲到关键处,我就自己来了。”

这个时代没有什么版权意识,之前顺先生讲汉口奇缘的时候,就有同行偷偷学了去说,如今顺先生和现者剧院如此出名,偷学的人自然更多了。

现者剧院的普通票钱虽然不贵,但也不是老百姓每日都消费的起的,剧院是封闭式的,也没办法像茶馆那样蹲在门口听书,所以很多想听新书又囊中羞涩的人,会等上一两天,听偷学到书的说书先生讲,虽说没有顺先生那么有味儿,但至少可以知道人物和剧情。

谢颜知道这是这个时代的常态,没有人觉得有问题,所以对这位顾老师之前听“盗版”的行为没说什么。

而且,这种“盗版”行为也并非毫无益处,现者剧院能容纳的观众比起汉口和整个华夏,只是沧海一粟,通过这样的方式把故事更快传播出去,对谢颜后续的计划更有利。

除此之外,谢颜对顺先生和现者剧院也十分有信心,看,这位顾老师不就被勾到亲自买票了吗?

“顾老师喜欢遇龙记?正好遇龙记的小说也要开始连载了,到时候我想请顾老师写一篇短评一起刊登。”

当初管成介绍的时候,说这位顾老师平日里很喜欢在报纸上发表文艺评论,不仅是汉口的报纸,上海的报纸也发表过不少,笔名小有名气,既然今日碰巧碰到,不如提前邀请一下。

顾老师并不知道谢颜就是现者,但谢颜能做现者剧院的老板,肯定与现者关系匪浅,所以并没有怀疑什么。

“只要能提前看到遇龙记的小说,让我写百十篇也不成问题!不过小谢先生,遇龙记的小说还是在社会报刊登吗,怎么一直没有预告?”

“遇龙记小说会以一种全新的形式公布,顾老师到时候就知道了。”谢颜买了个关子,转头吩咐柳掌柜,“麻烦柳叔安排一下,以后顾老师在剧院的票钱全免了。”

“这怎么好意思!”顾老师连连摆手,他倒不是真穷,只是生活节俭,舍不得花太多钱在娱乐上。

“我请顾老师帮忙写短评,怎么还能收听书钱呢,岂不是太不讲道理了。”

“小谢先生哪里的话,遇龙记如此出彩,哪怕您不提,我也会向大家倾力推荐,这免票实在是受之有愧。”

谢颜见他确实坚持,退而求其次,“那这样吧,顺先生讲完遇龙记之前,您来汉口剧院听书的票钱都减半,写评论总要多亲身体会一些不是?”

这次顾老师没有再推辞,又和谢颜聊了几句,在柳掌柜安排的小二的带领下进了剧院,柳掌柜和左右交代了几句,与谢颜一起上了剧院三楼。

休息室门口由李泉亲自守着,柳掌柜终于有了和谢颜独处的机会,把这两天的担忧和想法一股脑说了出来。

“温珩的事,确实是日本人还有其他洋人的手笔,今早师父那里也出事了,现者剧院如今树大招风,肯定会有麻烦找上门来,你要多做准备。”

“这……”柳掌柜咽了咽唾沫,“如果是普通的找麻烦,我小心一些还能应对,但这事和洋人扯上关系,我怕他们干的事,不是我一个小老百姓能解决的。”

“这点你可以放心,虽然温家已经乱了,但方巡阅并未势倒,洋人不至于直接在汉口的地界上和他叫板,不会真刀真枪干起来,你多注意剧院的茶水饮食,盯着些想碰瓷的,小心走火,如果感觉事情不对,可以让李泉去温家工舍借人,我出来前和温夫人说好了,李泉在工舍学了一阵子本事,办事也让人放心了。”

柳掌柜把谢颜说的事一一记下,眼睛还是忍不住频频看向他。

“柳叔还有事?”

“没,没什么,是我想岔了。”柳掌柜讪笑,“您和温二少平日关系那么好,本以为您会……没想到还是这么厉害。”

谢颜笑了笑,“该有的情绪,我当然都有,只是如果一直走不出来的话,怎么对得起他呢?”

“嗨,您能想明白就好,我虽然不懂大事,但也看得出来,日本人在汉口到处宣扬温二少的事,肯定没安好心,估计是想让咱们自乱阵脚,您如今是现者剧院的主心骨,千万不能倒下啊。”

谢颜转头看向窗外,汉口前几日下了场大雪,路上的积雪还未完全消融,玻璃窗户结了一半厚厚的霜花,这样的天气,四川的江水,有多冷呢?

“我都明白。”

“唉。”柳掌柜叹了口气,想起什么,“对了,您之前让我留意着些的周妈和周三的事,有眉目了。”

……

四川,三峡。

高耸的山壁依旧如千百年来文人墨客描写的那般陡峭瑰丽,冰冷的江水滚滚奔腾,仿佛诉说着被时间遗忘的故事,两岸稍平的地带,成百上千的纤夫喊着号子,一步一步踏在碎石子上,猎奇的外国摄影师频频发出惊叹,用手中的相机为后世记录下此时的影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