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姜舒去官署是为了找他父亲商量收容流民一事。

天子移都带走了巽阳至少一半的百姓,再加上那些世家高官底下的荫户僮客,人数怕是多得超乎想象!

他不知道姜恪对此是怎么看的,但在姜舒看来,正因为有这么多的百姓南迁,才会致使巽阳经济骤然萧条,城外田地大片荒芜。

无人耕种就意味着没有粮食收获,而缺乏粮谷,恰恰是姜舒最担忧的。

日后匈奴大军围城做的第一件举措便是切断粮道,整整两个月,城内的人出不来,外面的粮食送不进去,待到城破时,其惨烈情形可以想象。

姜舒不想看到那样的情况发生在自己眼前,因此不论是为了恢复农桑,还是为将来修筑防御工事做准备,他都必须说服姜恪留下这些南逃的流民。

当然除了这些考虑,他还有个必须招收流民的原因——玩家是以流民的身份进入游戏的,他得想个办法把这群“危险分子”留在眼皮底下照看。

一般来说,这个时间姜恪和姜显都应该在后堂准备用餐了,然而姜舒到了后堂却发现里面只有两个婢仆,一问才知二人正在中堂小殿接待郡都尉。

郡都尉……荀凌?

姜舒略一扬眉,顿时来了兴致。

自他来到这里,见到的都是书中连没有名字的炮灰,这位荀都尉却不然,他不仅在书里有名有姓,还是戏份颇重的配角。

此人出自南地四大高门之一的秀川荀氏,父亲任雍州刺史加辅国大将军,还有个叔父立于朝堂高位,任尚书右仆射,身世背景那叫一个绝好。

因出身高贵,又才貌出众,荀凌年纪轻轻便已官至五品,被封为建武将军,掌管一郡军事。

对于自己书中人物的风采,姜舒向来是很有兴趣见识一番的,听闻此事便急忙朝中堂而去。

中堂四周环境雅致,廊外枫木枝叶舒展,落下婆娑树影。

站在乌木檐廊下,姜舒还没决定要不要进去打扰他们,隔着墙便听见有断续议事声传来。

耳朵捕捉到“端门失守”一词,姜舒脚步微顿,突然知道了荀凌来此的原因。

暄和二年三月,匈奴大举攻破端门郡,郇州刺史撤兵密阳固守,雍州刺史派手下华辛带兵支援,将匈奴大军拦截在白兰陉外。

算算时间,这段剧情也差不多是时候发生了,荀凌这么急匆匆地过来,商议的多半就是端门沦陷一事。

若从地图上看,端门、兴郡与燕峤呈倒三角形状,燕峤郡便是位于下端的那个角,匈奴要攻燕峤,必然要从端门或兴郡过,现在端门被破,从某种意义上说,燕峤已经和匈奴军队相接了。

“必须守住白兰陉,不可让胡狗再推进半步了!”姜恪面色肃然,眉头紧锁。

“我已去信告知秦刺史,明日便带兵五千前往白兰陉,与华将军会和,”荀凌立于堂中沉声说道,“荀某离开后,巽阳安危便托于府君了。”

“都尉尽可放心,老夫在城中一日,必当竭尽全力稳住后方局势。”

“有劳府君,军中还有事务处理,在下先行告辞。”说罢,荀凌干脆利落地拱手道别,转身阔步朝门口而去。

踏出门槛时,荀凌似有所觉地转身扫向左侧。

姜舒正对上他凌厉的目光,当即感到身体一僵,动弹不得。

不愧是未来的龙骧将军,明明现在也才二十出头,已是锋芒毕露了。

“你是,姜三郎?”

被他这么一称呼,姜舒才想起来行礼:“殊拜见荀都尉。”

“不必多礼。”荀凌上下打量他两眼,眼中流露些许惊讶之色,“今日未施粉,倒是有些认不出来了。”

听他这话,应该是和原主认识的。

姜舒不禁思索起有关荀凌的记忆,只是还未等他想起什么,对方就已经转身疾步离去了。

忽然间,姜舒胸中生出一股莫名慌张的情绪,正当他疑惑自己这股情绪从何而来的时候,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

“阿弟。”

温和清润的嗓音瞬间将姜舒拉回了神,他回过头,见姜显站在门旁,立即收敛神思唤道:“兄长。”

姜显看了眼荀凌离开的背影,也没问他为什么会在这里,语气和顺道:“事情已商议完毕,进去吧。”

“好。”

堂内,姜恪坐于席间,神情比起以往更为庄重严肃,显然是在为战事担忧。

见到姜殊到来,他也没露出什么好神色,问:“阿子来此何事?”

姜殊行礼道:“儿有一事不明,特来请教阿父。”

“你说。”

“如今巽阳人口空虚,又是春耕用人之际,阿父为何不招募流民开垦那些无主荒田呢?”

似是没想到他会提这个,姜恪皱了皱眉,道:“那我问你,倘若是你为了躲避战乱而背井离乡,会愿意停留在兵家必争之地的巽阳吗?”

“儿以为只要给他们饭吃,必然会有人愿意留下。”

“好,那且不说他们愿不愿意留在此地,接连两年大旱,粮价高涨,府库存粮不足,要从何处得来粮食救济难民?”

“可以低价从世家手中换粮。”

“世家又为何要低价换与我们粮食?”

“之前或许不行,但现在局势不是更变了吗?”

这话一出,姜恪与姜显皆神情微怔,很快二人就想到了他口中的局势更变是何意。

端门沦陷,燕峤已危在旦夕。

刀锋之下,管你是士族还是庶族,都一样逃不过一死。

为今之计唯有团结一致才有可能渡过难关,如此浅显的道理,士族子弟不可能不懂。

然而姜恪思索片刻后,却摇了摇头:“如此浅显的道理,怕是也有人装作看不清楚。”

姜恪治理燕峤多年,时不时便要同那些世家打交道,他心底清楚,往往最爱以清流雅士自居之人最是吝啬刻薄。

“儿有一计。”

“你且说。”

姜舒缓声道:“无需说服所有世家,只需挑其中门第最高的几户,晓之以理,并许以好处,令他们放低粮价,其他门第稍低的自然会跟随效仿。”

“各家大宗子弟早已随圣驾移都,留在城中的不过是些看护家产的旁支疏宗,又何来门第最高?”

“父亲仔细想想,其实还是有的。”

姜显思索片刻,倏而轻轻抽了口气:“阿弟所指的,莫非是谢氏七郎?”

谢氏?

姜舒眨了眨眼,一时没想起来他说的是谁,摇摇头道:“我说的是昭南县令崔景声。”

闻言,姜显明显眼眸一亮。

若说南地世家以逐江谢氏为首,则北地高门中必然是襄郡崔氏最为显赫。

姜舒所说的崔景声,正是出自襄郡崔氏最大宗的一支,其父乃位列九卿之席的大司农崔纵,其祖父崔澜更是德高望重的当世大儒,当朝太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