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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脑子里一下冒出许多问题,而第一个涌出的念头令我感到有些羞赧。“那不会很危险吗?”

悦石的表情和声调都没有变化。“极有可能。虽然你会远远地置身火线之后,而且利也接受了详尽的指示,不让他自己……也不能让你……靠近明知有风险的地方。”

明知有风险的地方,我想。但是处在战争区域,邻近还有一个伯劳那样的生物在自由地四处游荡,有多少地方没有明知的风险?“好的,”我说,“我会去的。但还有一件事……”

“什么事?”

“我得搞清楚为什么你要我去。我个人感觉,如果你只是想让我同朝圣者取得联系,那么把我送走,你就是在冒一个不必要的风险了。”

悦石点点头。“赛文先生,的确,我很有兴趣知道你和朝圣者的联系……虽然这联系有点势单力薄。但同时我也的的确确有兴趣获得你的观察和评价。你的观察。”

“但我对你来说无足轻重,”我说,“你根本不知道我同时还可能向谁报告,不论是出于蓄意,还是别的什么原因。我可是技术内核创造的啊。”

“你说得对,”悦石说,“但同时,在当下的鲸逖中心,乃至整个环网,你可能是最处身事外的局外人。同时,你的观察出自一名训练有素的诗人之眼,那是一位我崇敬的天才。”

我放声狂笑了一番。“他才是,”我说,“我只是个模拟物。一只寄名虫,一幅讽刺画。”

“你这么确定吗?”梅伊娜·悦石问。

我举起空空的双手。“我踏上这趟奇异的来生之路,已经过了十个月。我活着,清醒,有意识,却没写过一行诗,”我说,“我从没用诗来进行过思考。这还不足以证明我这个内核提取项目是个唬人的东西吗?甚至我的代名对约瑟夫·赛文本人来说也是一种亵渎,我做梦也没拥有过他那样的卓越天赋……他同真正的济慈比起来确然相形见绌,可我冒他之名已是玷污。”

“那也许是事实,”悦石说,“也可能不是。不管是不是,我都请求你陪亨特先生一道完成这次去海伯利安的短行。”她顿了顿。“你并非……必须得……去。就很多方面来讲,你甚至都不是霸主公民。但如果你去了,我会非常感激。”

“我会去的。”我又说了一遍,觉得自己的声音似乎非常遥远。

“很好。你得带一些厚一点的衣服。不要穿那种在自由降落时会松掉或者引发尴尬局面的衣服,不过你也不大可能碰上这样的情况。先去政府大楼的主传输节点见亨特先生,安排在……”她瞥了一眼通信志,“……十二分钟之后。”

我点点头,转身离开。

“噢,赛文先生……”

我在门口停下。办公桌后那位年迈的女性突然间看起来非常弱小,而且疲倦异常。

“感谢你,赛文先生。”她说。

的确,上百万人都想传送至战争区域。全局一片吵吵嚷嚷,满是请愿、争论,关于公民能否传送至海伯利安,巡游航线请求发起短期的游览,行星政治家和霸主代表也要求获准去该星系旅行,执行“实况调查任务”。所有的这些请求都被否决了。环网公民——特别是那些有权有势,颇具影响力的霸主公民——都不习惯他们获得全新经历的权利被拒绝。而对霸主来说,全力作战依然是一项未曾有过的体验。

但首席执行官的机关和军部领袖依然强硬:任何公民或者未授权组织都不得传送至海伯利安星系,任何未经审查的新闻报道都不得公之于众。在那个信息通畅、无处不达的年代,这样的闭关政策真是令人发狂、使人心痒。

把授权牌给十数个安全节点校验过之后,我终于在执行部远距传输节点见到了亨特先生。亨特穿着黑色羊毛衫,衣着简朴,但在政府大楼的这个区域,却引得在场所有穿军部制服的人们的注意。我没多少时间可供换装,只是回到公寓,胡乱抓了一件宽松的背心——上面有很多口袋,可以装不少画具——还带了一个三十五毫米成像仪。

“准备好了吗?”亨特问。这个长着一张巴塞特猎犬脸庞的人见到我似乎并不高兴。他手里提着一个朴素的黑色小提箱。

我点点头。

亨特朝一个军部运输技术员打了个手势,于是一个一次性入口闪着微光出现了。我知道,这个东西是依照我们的DNA签名特别调谐的,不可能接纳其他任何一个人。亨特吸了口气,走了进去。我看着那扇水银般的入口表面在他通过之后泛起一阵涟漪,就像一条小溪在最清和的微风拂过之后,要回到平静的原初一般。然后我也走了进去。

据传闻说,人们在最初的远距传输器中的传送过程中不会有任何感觉,于是人工智能和人类的设计者对机器进行了修改,添上隐约的刺痛和经历臭氧电离的感觉,以让旅行者觉得已然完成了旅行。不管是事实还是虚构,在我从门口走出一步之后,皮肤依然充满了紧张感,于是我停了下来,左右张望。

很奇怪,但的确如此。作战太空飞船出现在小说、电影、全息电影和刺激模拟的描绘,已经有八百年历史了;甚至在人类除了乘坐飞过大气层的改装飞机之外,没有任何可以离开旧地的交通工具,他们的平面电影就已经开始描述史诗般壮丽的空战,还有大型星际无畏级战舰,装载着难以置信的军备,仿佛流线型的城市一样突进太空。甚至最近根据布雷西亚之战创作的蜂拥出品的战争全息电影里,也放映着大型舰队在狭窄得令两名地面士兵感到幽闭恐惧的空间内一决胜负,船舰迅速转航、开火、燃烧,就像希腊的三层桨战船挤进阿忒弥希恩海峡。

这也难怪,当我走上舰队的旗舰时,我期望自己将会走上跟全息电影里一样广阔的舰桥,巨大的屏幕显示着敌舰的情况,高音喇叭会齐齐轰鸣,高矮不齐的司令官在战术指挥面板前聚作一团,而飞船则忽右忽左地不停倾斜。想到这些,我心跳加速,手掌心也变得略略有些湿润。

亨特和我所站的地方应该是个发电车间狭窄的走廊。喷有色码的管子四处扭曲,只有在固定的间隔区域不时地出现一把手柄或是一扇气密舱门,显示我们确实身处飞船的内部。从艺术级触显和交互式控制面板所显示的内容来看,走廊除了作为通道以外,还有别的作用,但它整体的效果就是原始简单技术与幽闭恐惧感的结合。我有些期盼,希望能见到从电路节点间连出的缆线。有个垂直的升降机井将我们的走廊分割开来;透过另外的舱门,可以看见其他那些狭窄而混乱的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