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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坐直了身子。在那一瞬间,他的双眼里含着的不只是信念,更有着类似于掉入陷阱的小动物的绝望。“那么好吧,执行官大人,如果非得要我评价,我得讲我自己的直觉——它们只是直觉:我并不懂星际战争的战术——但我反对这次增援。”李吸了口气,“这只是军事评估,执行官大人。对于保卫海伯利安星系会带来的政治上的结果,我一无所知。”

悦石探过身子。“那么,仅就军事原则而言,指挥官,你为何反对增援?”

即便坐在离他半张桌子远的地方,我也感受到军部首领的目光的威力,就像一束一亿焦耳的激光束,足以点燃古式的惯性密蔽场聚变反应堆中的氘-氚核。李在这样目光的直视下,竟然没有崩溃、爆炸、燃烧、聚变,真让我惊奇。

“基于军事理论,”李说着,虽然他双眼绝望,但声音却很坚定,“一个人能够犯下的两种最大的罪行,一是拆分己方的军力,二是……正如你所说,执行官大人……将所有的鸡蛋放进一个篮子里。而这次,甚至连篮子都不是我们自己做的。”

悦石点点头,坐了回去,食指竖起挨着下唇。

“指挥官。”莫泊阁将军说道,我才发现原来说一个词也可以真正地唾沫横飞,“既然我们已经有幸得到了你的……建议……我能否问问你,你有没有参与过太空战斗?”

“没有,先生。”

“有否接受过空战培训,指挥官?”

“除了在奥校修习过规定必修的培训之外,那属于历史课程的一小部分。没有,先生,我没有接受过训练。”

“你有否参与过任何战略计划,级别高于……你在茂伊约指挥多少艘海军水面舰,指挥官?”

“一艘,先生。”

“一艘,”莫泊阁吸了口气,“是艘大船吧,指挥官?”

“不,先生。”

“关于这艘船的支配权,指挥官,那是你通过努力赢得的,还是在战争的变故中自然降临到了你的头上?”

“我们的船长牺牲了,先生。顺理成章地由我接任。那是茂伊约战役最后的海战,并且——”

“够了,指挥官。”莫泊阁不再理会这位战争英雄,转而问执行官,“你愿意再次调查我们的意见吗,夫人?”

悦石摇摇头。

科尔谢夫议员清了清嗓子。“也许我们可以在政府大楼召开一场封闭的内阁会议。”

“没必要,”悦石说,“我已作了决定。辛格元帅,只要你和联合领袖认为合适,你有权将足够的舰队调到海伯利安星系。”

“是,执行官大人。”

“纳西塔元帅,我期望在拥有充足援军的情况下,能在一标准星期之内成功结束敌对状态。”她朝桌子四周看了看。“女士们、先生们,我们一定得控制住海伯利安,坚决阻绝驱逐者的威胁,但我不会将这一重要性再三道来,给各位施加压力。”她站起身,走向斜坡底部,走进了外面的黑暗。“晚安,先生们、女士们。”

环网及鲸逖时间大约四时的时候,亨特来敲我的门。自从传送回去之后,我已经同睡魔搏斗了三个小时。刚确信悦石已经忘了和我的约会,正准备打个小盹时,敲门声就来了。

“去花园,”利·亨特说,“请务必把衬衫扎进裤子里。”

我在黑暗的小路上徘徊,靴子摩擦着细沙小径,发出轻柔的声响。提灯和荧光球发出的光芒尤为暗淡,院子上空几乎看不见星星,因为这不夜城的电视光芒太过明亮,但是我依然能看到轨道聚居地流动的光芒如一串萤火虫之环划过天空。

悦石正坐在桥边的钢铁座凳上。

“赛文先生,”她说着,声音低沉,“多谢你来陪我。抱歉,这么晚还打搅你。内阁会议刚刚散会。”

我什么都没说,依旧站着。

“我想问问你今天上午拜访海伯利安的情况,”她在黑暗中轻笑,“哦,是昨日上午。有什么感想吗?”

我不知道她这话是什么意思。我猜这个女人对数据有一种贪得无厌的嗜好,不管它们有用还是没用。“我倒是见到了一个人。”我说。

“哦?”

“嗯,美利欧·阿朗德淄。他以前……现在是……”

“……温特伯女儿的朋友,”悦石为我补充完毕,“就是那个逆龄而行的孩子。关于她的状况,你有什么新消息吗?”

“可以说没有,”我说,“今天小睡了一会儿,但做的梦都是些零散的碎片。”

“你和阿朗德淄博士见面后有什么新消息吗?”

我揉着下巴,手指突然变得冰冷。“他的研究队已经在首都等了好几个月,”我说,“他们可能是了解墓冢情况的唯一希望。而伯劳……”

“我们的预言者说朝圣者不能被任何人打扰,除非他们已力枯气竭。这非常重要。”悦石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她似乎正望着一旁的小溪。

我感到一阵突如其来、莫名其妙又难以平息的愤怒涌过全身。“霍伊特神父已经‘力枯气竭’了,”我说出的话竟比我脑中所想的更为尖锐,“如果允许飞船与朝圣者汇合,他们就可以救活他。阿朗德淄和他的组员也可能拯救那婴儿——瑞秋——尽管只剩下几天了。”

“还不到三天,”悦石说,“还有别的什么吗?对于那颗星球或者纳西塔元帅的指挥船,你有没有发现什么……有趣的印象?”

我双手握拳,复又放开。“你还是不允许阿朗德淄去墓冢?”

“现在不行,我不会。”

“那么会疏散海伯利安的居民吗?至少是霸主公民。”

“眼下还不行。”

我欲言又止,凝望着桥下,那里传来潺潺的水声。

“没有其他的感想了,赛文先生?”

“没了。”

“唔,那我祝你晚安,做个好梦。明天将会是紧张忙碌的一天,但我还是想抽出点时间,和你聊聊你的梦。”

“晚安。”说完,我便急忙转身,飞快地走回政府大楼侧翼。

房间很黑,我播放着莫扎特的奏鸣曲,服了三颗三倍效速可眠。他们将我唤醒的时候,我可能正陷于药物强制的无梦之眠,魂归天堂的约翰·济慈的灵魂和他那些更如幽灵般的朝圣者是无法找到我的。这意味着梅伊娜·悦石会失望,但那丝毫也不会让我惊慌。

我想起了斯威夫特笔下的水手格列弗,还有他在从贤马国——慧骃国——回来之后,对人类的厌恶,那种对自己种族的厌恶横生蔓长,强烈到他非得在马厩里与马同眠,只有和它们在一起,闻到它们的气味才能心安。

临睡前我最后的想法是,悦石见鬼去吧,战争见鬼去吧,环网见鬼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