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顶部平台上,就只剩我和伊妮娅两人。空战过后,天空似乎变得暗沉起来。我终于发现,原来是云层升到了山顶之上,就像湿毛巾盖住了黑石板,遮蔽了星辰。伊妮娅打开睡房的门,走了进去,点上灯,接着走回到门口。“怎么了,劳尔?快进来。”

我们谈了许多话。但不是马上。

要描述做爱这件事,实在是荒谬得很——哪怕只是讲讲什么时候做爱,说起来也颇为荒谬。而且那晚有一种天快塌下来的感觉,我的挚爱刚召开了一次最后的晚餐。但是,当你和你真正爱的人做爱时,做爱本身没有一丝可笑之处。我就是在和我真正爱的人做爱。如果说,最后的晚餐之前我并没有明白这一切的话,那么,那晚我真正懂了——完完全全,毫无保留地懂了。

大概过了几小时后,伊妮娅穿上一件日式和服,而我则披上一件浴衣,两人爬出睡垫,来到敞开着的移门旁。伊妮娅在榻榻米的小炉子上煮起了茶,我俩拿起杯子,背靠移门,赤着脚互相勾靠,我的右腿和她的左膝探出在万丈深渊之上。凉风习习,空气中带着雨水的气味,但暴风雨已经移到了北方,恒山的顶峰被乌云笼罩,但还是有闪电不时划过,照亮那些低矮的山脉。

“瑞秋真是《诗篇》中的那个瑞秋?”我问。这不是我最想问的问题,但我很怕问出心中那个问题。

“是的,”伊妮娅说,“她就是索尔·温特伯的女儿,在海伯利安患上梅林症的女人,从二十七岁开始逆时间成长,最后变成了一个婴孩,索尔在朝圣之旅中带的就是她。”

“她的名字也叫莫尼塔,”我说,“还有尼莫瑟尼……”

“意思是谏告者,”伊妮娅低声道,“以及记忆。正是她当时扮演的角色。”

“那是两百八十年前的事!”我说,“在海伯利安上……离我们好几十光年远。她怎么到这儿的?”

伊妮娅笑了。热茶冒出腾腾的雾气,缭绕在她纷乱的头发上。“我出生的时间比两百八十年还要早,”她说,“也是在海伯利安上……离我们好几十光年远。”

“这么说,她到这儿,用的是和你一样的方法?通过光阴冢?”

“是,也不是,”伊妮娅说,她举起手,阻下我的反对,“劳尔,我知道你想听直截了当的话……而不是拐弯抹角的比喻。我同意,我现在就用最平白的话和你说。事实上,狮身人面像和光阴冢只不过是瑞秋的旅程的一部分。”

我静静聆听。

“你还记得《诗篇》中是怎么说的吗?”她问道,

“我记得那个济慈的人格用什么办法把索尔的女儿从伯劳的手里救出,瑞秋又开始正常地成长……于是索尔带上她……带她进入了狮身人面像,去了未来……”我顿住了,“现在这个未来?”

“不,”伊妮娅说,“那个婴孩瑞秋的确重新长大,长成了年轻的女子,但那是在一个更远的未来,她父亲又一次将她抚养长大。劳尔,这个故事……非常奇妙,充满了各种惊奇。”

我揉揉额头,刚才头已经不疼了,但现在又有点重新发作的苗头。“那她又通过光阴冢来到了这里?”我问,“和它们一起来到过去?”

“部分是通过光阴冢。”伊妮娅说,“事实上,她也可以自行在时间的长河中行走。”

我唯有瞪眼的份了。这真是疯了。

伊妮娅笑了,她似乎读懂了我的心思,或是看明白了我的表情。“劳尔,我知道这看起来很疯狂,我们现在见到的很多东西都非常奇特。”

“你说得轻巧。”我说,这时,我又想到一件古怪的事,“西奥·伯纳德!”我叫道。

“嗯?”

“《诗篇》中也有个西奥,对不对?”我说,“一个男的……”诗人的这首诗经过口耳相传,出现了很多不同的版本,在一些流行的简短版本中,许多次要的细节都丢失了。虽然在外婆的命令下,我读过完整的版本,但这首诗中一些无聊部分从没引起我的兴趣。

“西奥·莱恩。”伊妮娅说,“曾经是领事在海伯利安上的助手,海伯利安加入霸主后,成了星球的第一任总督。我儿时见过他一面。是个非常正直的人,话很少,戴着古老的眼镜……”

“这个西奥。”我试图理清头绪。难道是变性了?

伊妮娅摇摇头。“就像弗洛伊德说的,差那么一点点。”

“谁?”

“西奥·伯纳德是西奥·莱恩的曾曾曾曾孙女。”伊妮娅说,“她的故事也是一个了不起的传奇。但她是出生在这个时代的……她从圣神在茂伊约的殖民地逃出,加入了叛军……但她这么做,是因为我在三百年前和一开始的那个西奥说过一句话。这么多年来,这句话代代相传。西奥知道我会出现在茂伊约……”

“怎么知道的?”我问。

“因为我跟西奥·莱恩说过。”伊妮娅说,“我什么时候会去那儿,我告诉了他,他们的家族一直保留着这条消息……就像《诗篇》让伯劳朝圣的故事一直众口相传一样。”

“这么说,你能看到未来。”我平静地说道。

“各种未来。”伊妮娅纠正道,“对,我能,我已经跟你说过,你今晚也听到了我的话。”

“你看到了自己的死亡?”

“是的。”

“能告诉我你看见了什么吗?”

“还不是时候,劳尔。请别再问我。时候一到,你自然会明白。”

“但如果有各种未来。”我听出自己的声音中含着痛苦的咆哮,“那你为什么一定要看自己死的那个呢?既然你能看到,为什么不能躲过去呢?”

“我可以躲掉这一死,”她柔声说道,“但那将是个错误的选择。”

“避死就生,怎么会是一个错误的选择?”我突然发觉自己在大声嚷嚷,两只手已经紧紧握成了拳头。

她抬起温暖的双手,纤细的手指握住了我的拳头。“因为死也是这世上必要的事情,”她的声音非常轻,我不得不凑到她身边才能听见。恒山的山肩上舞动着一条条闪电,“劳尔,死亡永远比不上活着,但是,有时候却是必要的。”

我摇摇头。我觉得自己肯定看上去一脸愠怒,但我一点也不在乎。“你能告诉我,我什么时候会死吗?”我说。

她盯着我的眼睛,那双黑色的双眼真是深邃。“我不知道。”她简单地说道。

我眨眨眼。略微有点心碎。难道她都不把我放在心上,不想看看我的未来?

“我当然在乎你,”她轻声道,“我只是不想看那些几率波。看自己的死亡……已经非常困难。看你的,就更……”她突然发出一声怪怪的响声,我转头一看,发现她在哭。我坐在榻榻米地垫上,转过身子,张开臂膀把她搂在怀里。她依偎在我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