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第2/3页)

透过垂花门,依稀看到里头杂草丛生,石径缝隙间都生了青苔,像是久未有人踏足。

盛听月不顾知喜知欢的阻拦,提起裙摆走了进去。

她曾在这里住过大半年的时光。

那时,她眼睛染了疾,便到府上最偏僻幽静的院落静养,任何人不得打扰。

但其实也没什么人会来打扰。

盛听月在盛府的人缘算不得好,堂姐妹们嫌她性子难伺候,又妒忌她得祖母宠爱,所以都不愿跟她一起玩。盛听月生母早逝,没有一母同胞的兄弟姐妹,父亲很快娶了继室进门,嫡出庶出孩子一大堆,没多少功夫管她。

那阵子正好祖母身体有恙,回了江南老家养病。在偌大的盛府,就没人陪着盛听月了。

她把自己关在嘉兰苑,抚琴无人欣赏,作画画不成,连个对弈的人也没有,整日无趣极了。

直到有天,不知从哪来了个陌生的少年,坐在树下听她抚琴。

盛听月眼前蒙着白绫,甚至都不知道有人在,直到有一日,她心里烦躁得很,拨琴的时候没控制好力道,琴弦一下子崩断,莹白的指尖顿时渗出血来。

婢女都被她赶到院子了外面,盛听月身边连个可用的人都没有,她又莫名赌气不愿喊人进来,就将破了的手指含在嘴里。

那时候盛听月还不知道自己不能碰血,嘴里蔓延开血腥味,她眼前发黑昏了过去。

等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床上,手指头的伤口已经被包扎好了,婢女们围在她身边忙得团团转,脚步声凌乱。

盛听月从床上坐起来,“你们怎么进来了?”

“回姑娘的话,我们听见院子里有动静,喊了您两声,没人应,就大着胆子进来了。”之后发现盛听月晕倒,她们赶紧请来大夫,帮她把脉看诊。

可是,她都晕过去了,院子里怎么会有动静?

从那天起,盛听月就怀疑有人在暗中看她。

到了第二日,她赶走院子里所有伺候的下人,坐在凉亭下抚琴的时候,忽然对着空气说了句:“你是谁?”

微风习习,花香馥郁,却无人应答。

盛听月紧张地握了握拳,继续说道:“我知道你在,昨天是你帮我叫的人吧?你到底是谁?”

等了半盏茶的功夫,她没了耐心,威胁道:“你不说话,我就叫侍卫进来抓你了。”

凉亭外,不远不近的地方终于传来一道清越的嗓音:“别叫人。”听起来像是年纪不大的少年,嗓音带着哑。

盛听月得意地弯了弯唇。

她本来就只是吓唬他,没打算真的叫人把他抓起来。

“你来我的院子做什么?”她问。

少年迟疑了片刻,“来……听你弹琴。”

盛听月惊喜地转头面向他出声的方位,以为自己遇到了知音,“你也懂乐理?”

“我不懂。”盛听月肩膀垮下来,正觉得失落,就听到他紧接着说:“但我觉得好听。”

不懂乐理,只是觉得她弹的好听,所以就留下来了吗?

这个回答取悦了盛听月,她不顾手指头的伤,随意地拨弄琴弦,一边跟他搭话:“你是府上的小厮?”

少年低低地“嗯”了一声。

盛听月语气理所当然地支使他:“你坐近点儿。”

一阵风起,遮住日头的乌云移开,盛听月察觉到蒙着眼睛的白绫边缘透进来模糊的光线,前方传来慢吞吞的脚步声,小心翼翼地停在凉亭台阶下。

倒是听话。

旁的世家女子担心毁了名声,不敢跟男子走得太近,但盛听月才没有这样的顾虑,她行事向来随心所欲惯了的。

从那之后,盛听月就多了个不认识的仆从,任她随意驱使。

她虽然暂时看不见了,但仍是个闲不住的性子,经常冒出一些麻烦的念头,比如某天忽然想放风鸢。

盛听月让侍女提前准备了风鸢,然后把她的小仆人叫过来,让他帮她放到天上,再把风鸢线塞到她手里。

她站在庭院中,手里扯着风鸢线,感受着四下吹来的风。

“风鸢飞到天上了吗?”

“嗯。”他就站在她身边,似乎个子比她高出许多。

“是什么样的?”

少年沉吟片刻,“像一只玄鸟。”

过了会儿,他忽然又语气沉沉地向她解释:“玄鸟是黑色的,巴掌那么大,尾巴像剪子。”

盛听月起先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大费周章地解释这个,发出一个疑问的音节:“嗯?”

少年想了想,说了句“冒犯了”,然后就捉住她的手,将她的掌心摊开,用指尖在她手心像作画一样慢慢比划,“这是玄鸟的头,这里是双翼,这是尾巴。”

手心传来温热的痒意,盛听月下意识蜷了蜷手指,忽然福至心灵,“你以为我没见过玄鸟?”

他犹疑地“嗯”了一声。

盛听月那时觉得他傻透了,不知道怎么进的盛府。

“那你给我画鱼,我想看鱼。”

他依言照做,把她小巧莹润的手心当作画纸,在上面绘出她想看的东西。

“树呢?树是什么样子?”

“还有牡丹花,海棠花,竹子……”

盛听月说什么,他就画什么,任劳任怨。

后来她玩得起劲,忘记了手中的风筝线,风筝不小心落了下来,挂在了杏花树上。

少年替她摘下风筝,递到她手里的时候,盛听月大发慈悲地跟他说了实话:“我骗你的,我以前能看见,往后也能看见。”所以她其实知道玄鸟,鱼儿,花草都长什么样子。

等了一会儿没听见他回应,盛听月拍了拍他的胳膊,“你怎么不说话?生气了?”

“……没有,我在想事情。”

“想什么?”

他又不肯说了。

盛听月不满地轻哼了声,“闷葫芦。”

盛听月以前经常变着法捉弄府里的下人,除了贴身婢女以外,其他人见到她都会躲着走。

她对那个少年也同样恶劣,经常使坏折腾他,有时候会让他打开提前放了蜜蜂的木盒,让他被吓一跳,有时故意把东西丢到树上让他去拿下来,有时让他也蒙上眼睛陪她……

可那个少年就像没脾气似的,从来也不见生气,连句抱怨都没有,总是安安静静地陪她玩这些无聊的把戏。

除了祖母,再也没有别人对盛听月那么有耐心了。

她原本在嘉兰苑孤零零的一个人,因为那个素未谋面的少年,过得才算有了那么一些滋味。

如今的嘉兰苑荒草遍布,但里头的摆设无人动过,依稀可窥见当时也是一个幽深雅致的院落。

那时候他们的活动范围就只有这个院子,但好像比外面广阔的天地还要自在。

盛听月沿着鹅卵石小径走进凉亭,知喜拂去石凳上落的灰尘,又拿来披风垫在上面,才让她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