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窃贼与阿尔肯(第2/3页)

我不知道她的大脑是否受了感染。说不定她已经在监狱里了。但如果还没有,我想逃命非得她帮忙不可。我尽力借柱子固定身体,用脚后跟踢门。舱门不为所动——除非她或者飞船下令开启。

我想起来了:我醒来时底下硬邦邦的,她脸上有厌恶的表情。说明她在读取这具身体的生理信号。现在她肯定把它过滤掉了,但如果生理信号的强度超出某个界限——

哦,管它的,瞻前顾后别想成事。我从空中抓过一片又长又尖的宝蓝色碎片,用尽全力,将尖端扎进左手手掌,就在两根掌骨之间。我差点昏过去。碎片刮伤了骨头,撕裂肌腱和血管。仿佛与撒旦握手,红热、黑暗、毫不放松的疼痛。我嗅到了血腥味:血从伤口往外涌,流了我满身,又化作畸形的大水滴,缓缓坠落下方的虚空。

自从进了监狱,这是我第一次感受到真实的疼痛,这感觉简直令人心醉。我望着插在手上的蓝色碎片放声大笑——直到痛苦变得过于强烈,把笑声变成尖叫。

有人狠狠给了我一巴掌。

“该死,你搞什么鬼?”

米耶里从驾驶室门口看着我,双目圆睁。好吧,至少她感觉到了。失去活性的纳米功能雾在我们周围旋转,灰色的尘埃加入到已有的混沌中,令我想起城市燃烧时飘落的烟灰。

“相信我,”我流着血,咧嘴笑得疯疯癫癫,“我有法子。”

“给你十秒钟。”

“我能把这东西弄出去,我能骗过它。我知道该怎么办。我知道它的思维方式。我在那里待了很长时间。”

“可我为什么要相信你?”

我举起血淋淋的手,扯出宝蓝色碎片。又一阵极度的痛苦,还伴随着嘎吱嘎吱的声响。

“因为,”我咬牙道,“要让我回去,我宁愿把这东西插进眼睛里。”

她与我对视片刻,然后竟然笑了。

“你需要什么?”

“这具身体的根访问权限。我知道它有什么本事。我需要计算能力,要大大超出基准水平。”

米耶里深吸一口气,“行。把那混蛋赶出我的飞船。”

她闭上眼。我脑中有什么东西咔嗒一声。

我就是根,身体是世界树,是尤克特拉西尔。它的骨头里有钻石制造的机械,细胞里有蛋白质体技术。还有大脑,真正的索伯诺斯特区域级别大脑,有能力管理好多个世界。我那人类的精神在它内部,还不如一页书之于整座巴别塔的图书馆。一部分我,笑嘻嘻的那部分,立刻想到了逃脱:利用这奇妙的机械,将它的一部分发射到太空中,把我的救命恩人留给我从前的狱卒。然而另一部分我让我吃了一惊,它说:不。

我在濒死的飞船中移动,寻找纳米导弹。我不再是笨手笨脚的猴子,我靠自己的力量在空中平稳地滑行,仿佛一艘迷你飞船。找到了。经过增强的知觉告诉我:圆柱尽头的制造舱,那就是监狱物质扩散的原点。

只一动念,我就把培蝴宁的时空模拟视界做了本地拷贝。我命令飞船的宝蓝色肉身开启,于是它变成了湿软的凝胶。我将手深深插入,抓住导弹将它拽出来。它体积很小,不比一个细胞大多少,形状却仿佛长着尖利根部的黑牙。我的身体用Q粒子卷须缠住它。我将它举起:如此微小,里面却包含了至少一颗阿尔肯之心,它在到处寻找可以转化成监狱的物体。

我将它放进嘴里,用力一咬,吞入腹中。

阿尔肯很高兴。

刚刚品尝到窃贼时,它感到片刻的不完美,一种不和谐感,仿佛存在两个窃贼,合而为一。

可话说回来,在母监狱之外,事情总是有些奇怪。在外面,游戏从来都不纯粹。古老丑陋的物理不像阿尔肯的游戏那般完美。阿尔肯的游戏简单之极,却又以其无法确定性囊括一切数学。正因为如此,它才会接到眼前的任务:将这堆物质转化成又一座监狱,增进宇宙的纯洁性。它们热爱自己的使命,因为这是它们的父亲灵魂工程师的意志。世界将以这种方式得到修正。

【灵魂工程师:索伯诺斯特七位始祖之一。】

手头的物质很不错,适合变成监狱。两难困境将不断重复,进而制造出模式。想到这些模式的滋味,它流出了口水。它的拷贝父曾发现一个终极背叛者模式,味道仿佛山核桃冰淇淋:那是个奉行自我复制策略的家族,活像生命棋中的游离细胞。或许它也能在这里找到些新东西,在这个属于它自己的小小棋盘上。

【它的拷贝父:指它的父亲,索伯诺斯特七始祖之一的灵魂工程师。每位始祖都会复制自己的意识,创造出一大批拷贝。这些拷贝被称为该始祖的“拷贝部落”。】

从很远很远之外,它的拷贝兄弟们通过自己的库扑特感应链接向它低语。它们仍在抱怨发现有人越狱时,那种错误的感受是多么撕心裂肺——不仅仅是窃贼,还逃了另外那个,那个畸变体。它告诉它们一切都已得到纠正,它很快就会带回某种新东西,带着它回母监狱与大家团聚。

它低头看看牢房拼成的网格。等它在甜美的物质中发现自己追逐的对象,无数个小窃贼、蝴蝶和奥尔特女人就会住进去。很快,游戏就将重新开始,随时都有可能。

这个阿尔肯暗想,那种滋味会像柠檬奶冻。

“魔术。”我对她说,“你知道魔术是怎么回事吗?”

我恢复了人类的自我。延伸的知觉、计算机式的强大力量——与之相关的记忆逐渐消逝,只剩下失去肢体以后的幻痛。还有,我体内现在多了个阿尔肯,锁在我的骨头里,处于计算机深冻状态。

我们找了个塞满东西的储物舱,储物舱系在缆绳上旋转,借此制造重力,让我们可以坐下。培蝴宁正忙着自我修复。各种飞船环绕在我们周围,形成一道闪亮的小河。它们散落在好几千立方公里的空间内,不过都被培蝴宁的皮肤放大了:超频的佐酷高速世代飞船,疯狂地倾泻废热,对它们来说一天的旅程宛如千年;外形活像鲸鱼的沉静船,船里有绿色植物和迷你太阳;随处可见的则是萤火虫似的索伯诺斯特极速思想船。

“其实很简单。误导你的注意力,属于神经系统科学的范畴。”

米耶里不理我。她把一张小桌摆到我们中间,桌上是一盘盘奥尔特菜肴:怪里怪气的紫色透明方块、扭动的合成生命、切得整整齐齐的一段段彩色水果——造物机干得漂亮——还有两个小玻璃杯。摆放盘子的动作庄重而平静,很有仪式感。她继续无视我,从墙里的储物格拿出一个瓶子。

我问她:“你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