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大师养成记(第2/4页)

构菲认为,精神分析的实践中,过失分析、释梦和自由联想等方式固然都能打开潜意识的大门,而催眠术却是通向黑暗深处最为直接的隐秘小径。

司空炬曾经跟随构菲一起对一个下肢瘫痪的男人进行催眠。

“外科医生检查过,他的生理系统没有问题,致病的根本原因埋藏在内心深处,连他自己也不知道——将他催眠正是为了找到致病原因。”构菲转过头去,让患者凝视着那枚在细绳上来回摆动的不锈钢球,“看着这个不锈钢球,试着让你的目光进入它的内部——现在,你已经进入内部了——你和它已融为一体了……”

等到患者全身都放松后,构菲让他闭上眼睛,开始数数。

“一,放松;

“二,越来越放松;

“三,进入更深的状态;

“四,再深一点……”

才数到十八,患者的头就耷拉下来,眼神变得越来越迷茫——司空炬入门后才知道,此时这个患者已经进入中层催眠状态。对脑电波理论感兴趣之后,他更明白了,此时患者大脑发射的是θ波,频率在4~7Hz。

构菲拿出一张彩色的图片,放在患者眼前。画面上,浅绿色的窗帘半掩,窗户下放着原木桌子和两把椅子,旁边有一架黑铁木床,床上的枕头和被子都很显眼——蓝色的底子衬着黄色的星与月。

“木床是原木色的,还是深红色的?”构菲向患者问道。

“原木色的。”患者的话含混如同梦呓,但传达的意思却是清晰的。

“答得对,很好。那么枕头是绿色的还是红色的?”

“绿色的。”

司空炬顿时目瞪口呆。床是铁床,而且是黑色的,枕头明明是蓝色的,这患者不是睁着眼睛说瞎话吗?司空炬特意观察了患者的眼睛,的确是睁着的,尽管很蒙眬。

构菲对司空炬说:“人们通常都相信眼见为实,但这个世界上眼睛看不见却实实在在存在的东西也是数不胜数的。比如说电波,人的眼睛就看不见,但它能够传递声音和图像。古人不知道有电波的存在,所以如果他们来到今天,一定会觉得电话和电视都是神迹。氧气和一氧化碳都是看不见的,但一个可以活人,一个可以杀人。催眠术也是这样,眼睛看不见,但它却可以控制身体——这就是当年梅斯梅尔博士的伟大发现。”

18世纪末期,德国医生弗郎兹·安东·梅斯梅尔最初用人工磁石为人治病,良好的治疗效果引来了成群结队的患者。到后来,他完全抛开了磁石,仅仅用手对病灶进行抚摸,患者就会神经抽搐。梅斯梅尔说,他的手有一种“动物的”磁性,跟磁石吸铁一样,都有看不见的效能。

“所谓神秘,不过是凡眼看不到这世界隐秘的规律。”构菲这句话,给司空炬的求学生涯打上了很深的烙印。有这样一个故事,说一个没有宗教信仰的宇航员宣称:“我到了太空,却没有看见上帝。”而给他动手术的脑外科医生却反驳道:“我打开了你的脑袋,却没有看到思想。”司空炬听到这个故事,最先想到的就是构菲的那句话。

“这钢球只是一个道具,让患者忘掉羁绊重重的现实回到自身灵魂的道具。如果你的技能炉火纯青,即使什么道具也不用,也能够给人治病,就像梅尔梅斯一样。”在患者离开之后,构菲对司空炬说,“人的内心愿望往往要与现实世界发生冲突,愿望得不到实现,就会在内心留下创伤。沮丧感可以通过意志克服,但是病源不消除,总有一天会反弹。一个人内心的愿望越强烈,受到挫折时的反弹也就越强烈。这种反弹最终会侵入身体的神经系统,形成病因。这位患者的真正病因,是他在证券市场上输得倾家荡产。不仅仅是损失了财产,而是他追跌杀涨,高买低卖,被市场左一个耳光、右一个耳光扇得晕头转向,自己觉得颜面尽失。而且,家人的抱怨,也是他瘫痪的重要原因。在他破产之后,他太太抱着儿子离开了他。”

最初,司空炬觉得老头子讲得有些玄乎。不久后,他看到那个男人只是经过和构菲的十数次谈话之后就站直了,终于对老头子佩服得五体投地。而构菲不拘流派所限、博采众家之长的治疗思路,也影响了司空炬归国后的执业风格。

构菲对催眠术的力挺,其实也源于精神分析学的理论原点——潜意识深藏于意识之后,是人类行为背后的内驱力。所谓释梦、言说、分析口误和笔误等,无非是捕捉患者潜意识的工具。在构菲看来,在所有的工具中,催眠术是最直接的。催眠的要素是暗示,而暗示,则是经过巧妙伪装的说服。说服,作用于人的意识,而暗示却直接作用于人的潜意识。说服,徘徊在意识的正门,一定会被守门人拦住,仔细盘查;暗示,却另辟蹊径,从旁门进入人的大脑。

对于构菲的这套说辞,司空炬甚为信服。人的大脑是一个黑匣子,其运作方式难以为人真正了解,传统的心理治疗术皆是向其输入信息,再根据反馈来进行研究。在各种各样的反馈方式中,无疑,对催眠术暗示的运用是独具效果的。但随着学业的长进,司空炬也认识到其局限。无论是精神分析、行为主义、人本主义还是催眠术,都是采用间接的方式来了解患者——对于患者的反馈,不同的研究者会有不同的理解,难免“差之毫厘,谬以千里”;而且,如果它根本不反馈又怎么办呢?

司空炬曾向构菲提出过一种新的构想:跟脑外科手术配合,把电极直接插在人脑的神经元上,通过记录、分析人的脑电波来了解其内心世界。然而,就是这件事,直接导致了司空炬与构菲在学术道路上的分道扬镳。本来,构菲是非常赏识司空炬的,认为他在心理学研究上特别有天赋,但司空炬的建议,却把构菲彻底激怒了。他不能容忍用打开大脑这么直接、粗暴的方式来对待精神分析这么优雅的科学。

后来回想起构菲,司空炬眼前总会浮现出这样的画面——先是老头子和善的笑容和镜片后面睿智的眼神,突然之间就变成了因愤怒而散乱的银发和歇斯底里的咆哮:“人的脑袋有22块骨头,其中8块大片骨头严丝合缝地组成了一个椭圆形的球体来保护大脑。这么精巧的结构,只有上帝才设计得出来,你竟然……”

记者们捞到了足够的料之后,在结束采访之前,总会提出那个最核心的问题:“对于即将到来的挑战,你有信心吗?”

“你说呢?”司空炬总是微笑着反问,“林那案件,你当然可以看作个例,看作偶然事件。我想说的是,偶然之后往往有必然。我毕业于巴黎笛卡尔大学,我的师祖是拉康,被称作法国的‘弗洛伊德’。笛卡尔大学是欧洲精神分析学的发源地,它的心理学学院,至少在欧洲算得上Top One。我在那里接受了最专业的心理学教育,拿到了临床心理学与病理学的博士学位。学成之后,我回国执业,治愈过近千名心理患者,执行过数百次催眠,几乎无一失手。所以,我想问你:你觉得我会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