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陆承骁面上的笑容一路都未落过,在骡车车帮子上坐了一天的八宝远远看到他,迎上去时瞧着那满面的笑容就愣了愣。

“三少爷,您这是在山里挖着百年老参了?”又去瞧他身后,奇道:“您的背筐呢?没找到仲珏少爷托您找的东西吗?”

“找到了,留在山里,明天来取。”陆承骁随口应着,利落的掀了骡车车帘,提了早上他娘给带的那一包袱药就翻找了起来,末了拿了一瓶治跌打扭伤的药油,转身匆匆走了。

留了八宝一脸懵,“三少爷,您去哪?”

没人回答他,人早就走没影儿了。

再说柳渔这边。

她是看着陆承骁走远的,秉着做戏做全套的原则,陆承骁离开了她也没马上自己走人,而是装伤到底,等着有相熟的村人经过,叫人搀着回去。

谨慎无大错,小心才能驶得万年船。

陆承骁此前没有听错,确实是有人向着这边来了,柳渔不知是谁,安静的等着来人走近。

两道脚步声,听着是从另一边山地下来的,那边有不少村民垦的菜地。

三月末植被茂盛,柳渔探身,用手拨开树木的枝叶朝外看了看,见前头那个从山道转出来的不是旁人,是村正家的婶子。

她正要喊人,却听一道男声传来。

“娘,去柳家提亲的事怎样,您跟我爹说了吗?”

提亲?

柳渔一声婶子将将要叫出口,听到提亲二字,强行按了下来。

“提亲?”妇人看四下无人,说道:“这事你趁早死心!”

“为什么,柳渔哪里不好?”

男声透着急切,声音都重了几分。

藏身山里的柳渔和取了跌打药急奔而来的陆承骁双双怔住。

柳渔捂了嘴,怎么也没想到那所谓提亲对象会是自己,而陆承骁,急急闪进了旁边有树木遮蔽的地方。

有人要向她家提亲了。

是啊,她这样的女子又怎会少了爱慕之人。

陆承骁心里忽然生出几分说不出的慌乱。

妇人沉默,青年不死心,拦住他娘的脚步:“娘,您也常夸柳渔的,十里八村哪里能有比她更好的姑娘。”

妇人无奈,只得停了下来,“我知道你喜欢柳渔,是,满村里的儿郎哪个不喜欢她?可我敢说,一个也娶不着。”

青年怔住,呐呐问:“为什么?”

妇人摇头,左右无人,索性把话挑明了说。“那丫头长了那么个好模样,柳家是一定会给她拣个高枝儿的,你没见她最近成天往镇上去?咱们家没那条件,你就不用肖想了,趁早死心。”

青年只听到柳家要把柳渔高嫁,倒是忽略了那句你没见她成天往镇上去。

远处的陆承骁却注意到了,他皱了皱眉,柳家要替柳渔拣高枝那是柳家的事,可说柳渔常往镇上去,这话里就有深意了,说的是柳渔本人要攀高枝。

陆承骁紧抿着唇,显然不乐意听妇人话中指摘柳渔的不是。

而柳渔对于陆承骁的去而复返一无所知,她只是头疼,万没想到村正家的幼子有这样的心思,分明从小到大都没说过几句话。

听到这里,她是不能现身的了,否则双方都太尴尬,只能继续在树后站着。

青年犹不死心,拉住妇人道:“娘,柳叔要多少聘礼,二十两还是三十两?娘,咱家不是拿不出来的。”

能做得了村正,那是柳家村第一富户。

妇人气极,一甩被儿子扯住的袖子,压着声音斥道:“你疯魔了,你三个哥哥娶妻才出多少聘礼,你就敢张二三十两的口!”

“娘,我这辈子就求您和爹这一回,比哥哥们多花用的聘银我去赚,算我跟家里借的。”

妇人气得七窍生烟,“合着你赚的钱不是家里的?”

青年白着脸,最后央求的看着妇人,“娘,我喜欢她,就只想娶她。”

妇人看着儿子乞求的样子,心里那一股气劲全泄了。

到底是最疼的小儿子啊,她软了神色,道:“不单是银钱的事,四儿,你爹不会同意你娶柳渔的。”

“为什么?”这是他今天第二回 问这个问题。

妇人却不肯开口了。

青年急了眼,“娘,到底为什么,您说明白啊!”

别说村正家的老四,就连不远处藏着的柳渔都奇怪了,听话听音,她还有什么问题不成?

妇人支支吾吾,不肯多说,青年却哪里肯这般作罢,一味蛮缠,那妇人到底是拿自家小儿子没辙,四下看了看, “我说了你别到外边瞎咧咧,这不是能往外边说的事,回头牵连你爹。”

青年快被她急死了,“到底什么,您倒是说啊。”

妇人有几分不安,谨慎的四下瞧了瞧,连柳渔藏身的山道处也瞧了一眼。

幸而还离着几丈远,她不曾走近,柳渔也敏锐的觉察到什么,身子半蹲在一片灌木丛后,没被发现。

那妇人一咬牙,低声道:“那什么王氏,来历不明,当年被柳康笙领回来的时候是没有户藉的,是柳康笙塞了些钱,给她充作灾民报上去入的藉。你细想想,什么人没户藉。”

柳渔如遭雷击,怔在了当场。

妇人声音虽低,这荒野之地,她还先查看了一遍,倒也没压到离得近的柳渔也听不到的份上。

什么人没户藉?惰民、乐籍、疍户、九姓渔船、伴当、世仆、丐户都是有户藉的,入的贱籍。

柳渔手微颤,有些不敢往下想。

她没有外祖父母,她娘绝口不提她爹的任何事情,甚至在柳燕提起时变得那样疯狂。

柳渔唇上血色渐退,王氏过往种种异常在她脑中不停闪现,手无意识攥住一根带刺的荆棘,她也全然未觉。

青年傻住了,嗫嚅着唇,好一会儿不甘道:“您怎知她就不是灾民,灾民是那么容易顶替的吗?”

妇人就知他不信,呸一声,“那年是北边闹灾,你见过几千里逃难过来还能养得那么细皮嫩肉的灾民?总之你记住了,以后柳渔你就别惦记了。”

说完扯着还没回过神来的儿子就走。

没走几步,前边山道里走出个人来,妇人吓得“呵”一声,登时往后退了一步。

她明明查看过了,怎么竟还是藏了人,也不知刚才的话有没有被人听了去。

待见到是柳渔后,又觉麻烦,心下又悄悄松了一口气,好歹是事主,总不会把自家事往外瞎捅。

话虽如此,还是在心底暗暗求了一回神佛,千万别被听到了才是。十几年的老黄历了,她也是被儿子闹得昏了头,才会翻出来说。

然而看着柳渔煞白的脸,妇人就知道这回神佛没听到她的祈求了,她慌得扯着自家儿子就转头往另一条小道走。

柳渔活到这辈子才遇上这么一个除王氏之外,可能知道她身世的人,哪里能让妇人就这么离开,连一贯的谨慎都忘了,防备着陆承骁会不会还没走远,做戏做全套也被她全丢到了脑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