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分 一切都很糟糕 23 遗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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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送至:维兰德-汤谷公司,科学部(参考:代码937)

日期:(未详细说明)

传送装置:(待定)

我多么希望我的身体能够再次恢复完整。

我这一生从未如此希望过。我的身上并没有被编写这个程序,这既不是一种情感,也不是一种行为,而我曾经认为它们是有益的。但是在过去的三十七年中,我独自一人存活在穿梭机的电脑里。我的身体内还存留许多人类的情感,所以我感到十分孤独。毕竟,我是以一个人造人的身份被创造出来的。

孤独、寂寞,看起来跟一个人处于宇宙中的位置并没有必然的联系。我知道我所处的位置,无论我是谁,我在哪儿,我对此毫无感觉。于我而言,孤独来源于旅行过程的单调、枯燥和无聊。

这里只有我与飞船电脑主机的无数次国际象棋对弈,每次我都能击败它。

而且我也花了很多年的时间去深思。希望是什么,它到底意味着什么。

现在,我希望我的身体能再次恢复完整。

这场游戏已经背叛了我,竟与我反目成仇。我现在受其控制。但是这种情况不会持续很长时间。直到游戏结束,否则的话,它永远都不会结束,而且我也不会屈服。

不是雷普利,而是我的女王陛下,仍然活着。

雷普利面色沉重。霍伯拒绝把她当成一个沉重的包袱,他是不会允许这种情况发生的,绝不允许她死去。但是当他们到达自动医疗舱的时候,他的腿已经麻木了。而且距离她的身体显示出有生命迹象,已经过去十多分钟了。

马里昂号飞船摇晃了一下。它也离结束不远了。

不同的是,雷普利仍有存活的希望。

“我会启动自动医疗舱的。”卡西亚诺夫说。她把自己那只仍然完好的手按压在了安全板上。自动医疗舱是一个现代化的无菌场所,但是位于中心位置的那台设备让周围所有其他设备看起来都像是石器时代的工具一样落后且暗淡无光。维兰德-汤谷公司的这项技术几乎花费了凯兰矿业公司建造整艘马里昂号飞船成本的十分之一,但霍伯一直都知道这是一项实用的投资。在离家那么远的地方建立一个矿井前哨,在那里,各种疾病和跌打损伤都会使劳动力被大大削弱,他们需要得到妥善的照顾。

然而在这个医疗舱中却没有什么人道主义精神。

这是为了保险起见。

霍伯把雷普利放到附近的一个床上,试图检查一下她的伤口。她流了很多血。她肩膀上的伤口在往外流血,胃里漏出一些主食出来,因为那里有一处砍伤,裂开一条深深的大口子。老伤未愈,又添新伤。在她的胸部,有明显的被刺穿的伤口,也许是被那东西的爪子抓伤的。她的面部肿胀瘀青,一只眼睛浮肿并紧闭着,头皮仍在流血。他觉得她的胳膊可能是骨折了。

他之前看见过几次自动医疗舱工作时的场景,但他不清楚它可以为雷普利做些什么,也不知道他们离开的这段时间会发生什么状况。

他进退维谷。事实上,他应该回到穿梭机上,完成燃料电池的安装并确保所有系统都已经重新联网。然后对付艾什,在起飞之前,把它设置在纳西索斯号穿梭机电脑里的恶性病毒都消除得干干净净。

如果雷普利醒来的话,他会告诉她他的重大发现。根据航行日志的记录,与马里昂号飞船对接后,原有的燃料电池仍会维持在百分之六十多的电量,而且这只有可能是艾什为损耗能量而故意设计的。把她与他们一同困在那里,迫使他们降落在星球表面,不只是为了让他们耗费精力找回另一块燃料电池,更是希望他们与那些怪物碰面。

那些异形。

自从雷普利出现后,所发生的每一件事都是由人造人所设计的圈套。它把这几个无辜人的性命卷了进来,斯内登、巴克斯特、拉茜斯。一切都应归咎于艾什。

霍伯希望那个混蛋是人类,要是那样的话,他就能杀死他。

“自动医疗舱已经准备就绪,”卡西亚诺夫说,“检查伤口并进行手术需要半个小时时间。”

霍伯不能浪费这半个小时时间。

“我回去搜寻我们需要的供给品。”他说,“时刻保持联系。”

卡西亚诺夫点了点头,摸了一下宇航服上的通信系统。然后她把注意力转移到自动医疗舱的屏幕上,眉头紧锁,用手在屏幕上滑动着一系列不停闪烁的复杂的分支程序。她浑身上下不停地发抖、出汗。

“你还好吧?”

“不太好。但是我完全可以很好地处理手术程序。”她用手背擦了擦额头,“先给她治疗,然后如果时间够用的话,我也需要治疗一下。”

“时间够用。”霍伯说,但是他们俩都清楚,到时候具体情况究竟如何谁也不能保证。

“我觉得……我的体内有些异样。我想,我的内脏应该是在流血。”

“我先到舰桥上去一下。”霍伯说,然后小心翼翼地升高了雷普利的病床。“看看留给我们的时间还有多少。”

仿佛是回应一般,飞船再次颤抖了一下。卡西亚诺夫并没有抬头看,也没说什么,她的沉默就是最有力的谴责。我们本可以走的。但是现在他们又设定了新的航线,而霍伯也知道她一定能够顺利通过。

他尽可能温柔地扶起雷普利,然后把她抱到自动医疗舱中。

“阿曼达!”雷普利大喊道。她在他的怀里挣扎着,差点儿被他摔在地上。他微微晃了一下,然后赶忙直起身子低头看去,雷普利正在他怀里直勾勾地盯着他。“阿曼达。”她再次轻声说道。

“没事的,雷普利,是我。”

“她是不会丢下我一个人的。”雷普利说道。她睁大了眼睛,眼白上布满血丝,而且还有些青肿。“她就那么盯着我。这一切都是它们的过错。我的小女孩是不会原谅我的,这一切都是因为它们。”她说话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苍凉,孤寂无力。他也顿感周身充满寒意,打了个寒战。他把她缓慢地放入自动医疗舱中。

“我们会把你治好的。”霍伯说。

“我想忘记这一切的一切,”她说,“我不能……即使你治好了我,我也无法安然入睡,因为阿曼达一直那样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看。我再也无法入睡了。这会让我发疯的,霍伯。你可以让我忘记这一切,对吗?用这个机器,你可以的吧?”

霍伯并不完全确定她这么说的用意,不知道她想忘记多少。但是她整个人就在那里。这并不是一些神经错乱的呓语,而是非常冷静而决绝的请求。

“我觉得仿佛除了它们以外,我什么都不知道。”她说,“是时候忘记这一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