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摩天道上的危险(第2/3页)

怀尔德放弃了横穿中央大厅的念头,转而走进已经荒废的泳池。水位已经下降了至少6英寸,就好像这一池黄水竟也被人偷走了一些。怀尔德绕池子走着。水面正当中漂着一个空酒瓶,周围泡着一个香烟纸盒和几个散掉的烟屁股。跳板下方,一张报纸有气无力地浮在水面上,头版标题漂漂荡荡,像来自另一个世界的讯息。

10层候梯厅里,一群住户正不耐烦地靠着电梯门,个个满手东西,都是成箱的酒水和采购的熟食,还有为晚上那些狂躁的聚会准备的各种原材料。怀尔德退回楼梯间。等电梯到了上边的楼层,会有乘客要出电梯的,到时也就有机可乘了。

他一步两级地迈台阶。楼梯基本没人用——楼层越高,住户就越不情愿走楼梯,觉得多少有失身份。奋力爬高的时候,怀尔德透过窗户瞥了瞥下方的停车场。河流舒展开长长的手臂,指向远处正在暗下去的城市轮廓,像一个路标,指向那个被遗忘的世界。

还差一段路就到14层了。怀尔德在易拉罐、香烟盒的空隙里穿行,感觉头上有什么响动,停步仰头,倒抽了一口气:一张厨房椅翻滚着直冲他脑袋砸落,是再往上三层的某个暴力人士猛使劲掷下来的。钢椅撞上楼梯扶手的时候怀尔德一退身,椅子滚落在地之前扫过了他的右胳膊。

怀尔德靠着台阶蜷成了一团。他藏身到了上一层楼梯口的悬空台下边,揉着瘀青的手臂。至少有三四个人在上面恭候他,手里拿着棍子,耀武扬威敲着楼梯的金属扶手。怀尔德攥紧拳头,在台阶上找东西当武器。摩天道上的危险来了——他的第一反应是冲上楼梯来个反攻。仗着自己体格强壮,怀尔德清楚这大厦里随便谁来,他都可以以一敌三;这些疏于锻炼一身膘的客户经理和企业律师,个个都是被好事的老婆唆使了,跑来玩这种花拳绣腿。然而,他让自己冷静了下来,决定对正面进攻做一次防守——他会登顶大厦的,但不靠武力,靠智取。

怀尔德下撤到第13层的楼梯口。隔着电梯井的墙壁,传来轨道和吊索嗡嗡的声音。电梯到了,乘客走了出来。不过楼梯间通往候梯厅的门却被人闩上了,一张脸探出来向他皱了皱眉,一只保养得当的手冲他一挥:走开。

走回10层。一路上,所有通往别处的门不是被锁上就是被堵上。怀尔德沮丧地回到购物中心。依旧还有大群人在等电梯。他们依不同楼层形成了界线分明的群落,牢牢霸守着各自的交通系统。

怀尔德把他们抛在身后,向超市大步走过去。货架已经被搬空了,工作人员锁掉旋转栅门之后也已经走了。怀尔德手一撑,从结算柜台上翻了过去,然后一路摸进后边的储货间。摩天楼的配套服务有三大核心,包括货运电梯、供水系统以及空调和供电箱。越过叠成金字塔的废纸箱再往里,便是其中的一个服务核心了。

怀尔德等待货梯大腹便便地沿着井道降下来。这台航母上的升降机尺寸可观,是为了装载厨房电器岛台和卫浴单元以及摩天楼居民所热衷的波普艺术、抽象艺术的巨幅画作而设计的。

拉开钢格栅的时候,他发现一位双肩单薄的姑娘躲在控制面板后面。她面色苍白营养不良,却饶有兴致地看着怀尔德,好像很欢迎他进入这个私人领地。

“你想走多远?”她问,“可以去任何地方的。我会和你一路走。”

怀尔德认出她是住在5层的女按摩师,是成天在摩天楼里四处游荡的游民之一。这些内部世界里的住客,形成了第二人口群体,隐形了的群体。“好吧——那去35层?”

“30层的人会比较好哦。”她老道地按下控制按钮,厚重的门移动起来;数秒后,电梯载着两人笨重地向上行。姑娘向他露出鼓励的微笑,一路到现在,可算上路了。“如果你想去更高的地方,我可以给你指路,有很多通气井可以走的。但有一个问题,狗已经占了那些地盘——它们越来越饿……”

一个小时以后,怀尔德走出电梯,踏上了37层铺着地毯的豪华候梯厅。他意识到:在自己原本置身的这幢大厦里,他发现了第二幢楼。于摩天楼各条通气井和货运通道之中没完没了的攀走终告结束,女按摩师脑袋里那趟非凡的奥德赛之旅也算已付诸现实,至此两人分道扬镳。这一路迂回包括:先是到25层换乘另一部货梯去往28层,然后借着迷宫一样的走道上下穿行在敌对双方的领地边缘,最后搭上一部高层电梯又挺上一层——至此,怀尔德亲眼见到了大厦里中高层居民的组成建制。

他的那些低楼层邻居还是一群因无能而茫然无措的乌合之众,这上边的每一个人就都已经加入了组织。这些民间团体由邻近的每三十户就地组成,依走廊、候梯厅和电梯的结构而纵贯二至三个楼层。现在,有二十来个这样的民兵团,每个团都和左近周边的结了盟。诸般治安活动也由此有了显著增加。路障一堆堆垒上,防火门一扇扇锁上,垃圾则从楼梯间往下抛,或是倒在了对手的楼梯口。

在29层,怀尔德遇到了一个纯为女性组成的团体;那个公寓群的大姐大是一位上了年纪的儿童文学作家,从体格到性格都颇具威慑力。和她同住一间公寓的是从1层上来的三位空姐。怀尔德轻手轻脚地走过这几间公寓中间的走廊,庆幸有女按摩师同行。他发慌的原因在于:几个女人从半开的房门里成双成对向他发问时,是对他怀有敌意的;不单因为他的性别,还因为他明显是要上到她们上方的楼层去。

如释重负,怀尔德迈进了空无一人的37层候梯厅。他站在楼梯间的门边,怀疑这候梯厅为什么竟没有守卫。想来,这里的住户是压根不知道自己脚底下都发生了什么,走廊里的地毯厚得足可以让他们和地狱都绝缘。

他沿走廊向简·谢里丹的寓所走过去。见到他,她大概会吓一跳吧,不过怀尔德还是相信她会留他过夜的。而过了今夜,他就要搬来住,再也不走了;从此以后,他可以在去电视台上下班的路上,顺道去看看海伦母子。

他按下门铃。隔着门就能听见她中气十足的浑厚嗓音,带着无数古装电视剧里的那种腔调。门终于开了,还挂着保险链。简向门外看的时候,一眼就认出了怀尔德,他就知道她也在等他。她显得又疏离又心虚,就好像一个旁观者被迫坐看着什么人马上要遭灾出事。怀尔德记起之前自己告诉过一个女子治安团说要到这里来。

“简,你也在等我啊。我受宠若惊了。”

“怀尔德……我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