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第2/6页)

半晌,他屏着呼吸,伸出手指,慢慢地靠过去,隔着咫尺,无声地描摹床上人的五官轮廓。

从眉间,到眼睫,鼻梁,唇瓣……

暖阁内鸦默雀静,近乎可以听到灯花细微的噼啪声。

宁倦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样做。

不敢触碰,却又渴望触碰。

正有些恍惚,手上忽然一暖。

陆清则短暂地睡了会儿,酒意总算消了些,睁眼就看到宁倦的手在自己眼前晃,懒懒地抓着捏了捏:“小兔崽子,趁我睡着了作什么法呢?”

因为刚醒,嗓子还有些喑哑,懒洋洋的,倒不像骂人,反而勾得人耳根发痒。

宁倦耳尖烫得不行,嗖地收回手,慌乱道:“老师醒了?我、我给你倒杯茶。”

陆清则唔了声,捏捏额角,半坐起来。

他大致回忆了一下睡过去前发生的所有,镇定地略过自己干的丢脸事,接过宁倦倒来的温热茶水抿了口,掀了掀薄薄的眼皮。

这几年小皇帝如抽条的柳枝,长得极快,肩背虽还蕴含着少年独有的单薄感,身量却已经比他要高,挺拔修长,挡着屋内大半的光源。

虽背着光,脸色却并不像他之前看到的那样,含着锋锐的戾气。

那双狭长的眼眸璨璨生辉,一眨不眨注视着他,若是背后有尾巴,这会儿恐怕在摇个不停。

还是条乖巧可爱的小狗。

……之前是眼花产生的错觉么?

陆清则思考了下,当时附近昏暗,就天上一轮冷月映照,他又醉眼迷离的,看错眼了也正常。

毕竟他一直担心宁倦会成长成原著里那个凶残嗜血的暴君,宁倦小时候又的确是……挺凶残的。

好在他这几年的掰正卓有成效。

现在的宁果果多纯良可爱啊。

不过陆清则还是确认了一下:“果果之前怎么心情不好?谁惹你了?”

一提起这茬,宁倦脸色就不太好看,挨挨挤挤地坐到他身边,闷闷道:“老师之前听周大人说了那么久,是有意成婚了吗?”

只要稍微想象一下陆清则穿上大红喜服,迎娶某家姑娘的画面,他心口就止不住地发闷,被什么压着般,喘不上气来。

陆清则恍然大悟。

以前他班里有个学生,是单亲家庭,跟着母亲过,母亲准备重组家庭的那段时间,那个学生一直郁郁寡欢的,担心母亲有了新家庭后,自己就会被忽视,他作为班主任,开导了好久——没想到宁倦这么早熟的孩子,也会有这种心理啊!

这些年他把宁倦又当学生又当弟弟,还当儿子养着。

在宁倦心里,他应该也是如父如母的存在,所以才会那么黏着他。

到底还是个孩子,害怕他成亲后会被忽视也正常。

陆清则放下茶盏,伸手揽住宁倦的肩,一副谈心的架势。

宁倦板着张脸,预感到陆清则嘴里大概吐不出什么他想听的话,却还是又往他身边蹭了蹭。

陆清则的语气放得很柔和:“担心我成亲后不要你啊?”

宁倦紧抿着唇瓣不吭声。

果然是在担心这个。

陆清则偏头观察着他的脸色,心也软下来,觉得这小家伙实在很可怜,又乖得惹人疼,温声道:“放心,在铲除威胁前,我是不会想着成亲的。”

宁倦脱口而出:“那之后呢?”

之后?

之后若是能遇上喜欢的姑娘,或许能试着追求,遇不到也没什么,他又不执着于结婚生子,那不是他人生规划里的终点。

何况他这一身病骨沉疴,也不知道能活多久,能不祸害人家好姑娘,还是别祸害了。

陆清则没有真把宁倦当成三岁小孩儿来哄,认真地道:“果果,你是我看着长大的,这份情谊不会因我成亲而改变。就像你成亲之后,也不会对我有其他改观罢?所以,即使往后我遇到知心之人,你也永远是我最看重的孩子,不会有分毫改变。”

陆清则自认这番话讲得很透彻了,宁倦的脸色却越来越难看了,心口处蔓延出一股冰冷的戾气与愤怒。

和知心之人成亲生子?

永远把他当孩子?

陆清则不会以为他这么说,他会很高兴吧!

可是宁倦又有些茫然。

陆清则是他的老师,他要不要成亲生子,他没有资格置喙。

矛盾的不甘在心口剧烈碰撞着,又不能将这些情绪发泄到陆清则身上,最终宁倦面色一沉,声线压得极低:“时候不早了,老师早点歇息。”

陆清则捧着茶盏,瞅着少年拂袖而去的背影,生出几分纳闷。

怎么还是不高兴?

他琢磨了会儿,试图分析小皇帝的心理。

脚步声又传来,陆清则以为是宁倦又回来了,笑着抬头一看,是长顺。

长顺端着醒酒汤,看到笔直端正坐在拔步床上的陆清则,又暗暗打量他的脸色,心底直犯嘀咕。

陛下刚才出去时满面沉怒,他还以为是跟陆大人吵架了,但看陆大人面色如常的……而且就陛下对陆大人的看重,怎么舍得和他吵架,就算生着气,还记得让他来送醒酒汤呢。

这不还挺师生情意浓的?

他心思转来转去,堆着笑道:“这醒酒汤是陛下抱着您回来时,吩咐内厨做的,还温着,陆大人快喝吧。”

陆清则眨了眨眼。

宁倦把他抱回来的?

他之前睡得又不死,居然没被弄醒么。

陆清则一口口喝着醒酒汤,又听长顺小心道:“陛下待陆大人一片真心……”

陆清则呛了一下。

会不会说话,什么叫宁倦对他一片真心?

长顺赶紧上来,轻轻顺了顺陆清则的背,看他呼吸缓下来了,才继续说:“陛下平时一个人在宫里待着,就念着大人能进宫陪他片刻,有什么新鲜玩意,第一个想到的也是您,他最舍不得与您置气了,方才……”

陆清则看他一副谨慎试探的样子,好笑地摆手:“没吵架,安心吧。陛下呢?”

“陛下去了南书房,把人都赶出来了,一个人在里头闷着。”长顺叹气道,“今儿还是陛下的生辰呢。”

陆清则顿感宁果果更可怜了。

是啊,今儿还是他的生辰呢。

一整日,绝大部分都用来应酬了,剩下这点时间,还生着闷气。

长顺看他凝眉,趁热打铁:“陛下前些日子还发了好大的怒,今儿心情也不太好,晚宴上都没吃几口东西呢。”

陆清则偏头看他:“前些日子?怎么了?”

他前几日进宫讲学,小皇帝看到他依旧是笑眯眯的,也没见有什么异色。

长顺赔笑道:“这个小的不敢讲,不如您去问问陛下?”

话里话外,一直积极地推动他去跟宁倦主动求和。

陆清则喝完了最后一口醒酒汤,懒懒地站起身:“知道了,我这就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