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第2/4页)

一个诏狱中不起眼的死囚犯,应当不会入皇帝陛下的眼,只要没有确切的证据,既已入土,宁倦就不会轻易再掘开墓穴查看尸体,况且一具焦尸也看不出什么。

宁倦总不至于找上段凌光吧?

陆清则思来想去,还是将这一线可能与段凌光说了。

段凌光当然也怕冷,顺手倒了杯酒,喝下暖暖身子,咂舌道:“知道了,你还是太心软了,难怪你家小皇帝会被你宠坏。我提前打打腹稿吧,不过应当没关系,在小皇帝眼里,咱俩也就在临安有过一次接触,他没什么实质性的证据,也不会来找我。”

陆清则喉间有些痒,低头闷闷咳了几声。

段凌光听他咳起来就心惊胆战:“你去歇着吧,我真怕你把自己咳散架了。”

陆清则在风雪中行了几日路,的确也有些疲累,沙哑地应了声,去了段凌光给他准备的舱室歇着。

事实证明,段凌光猜到了一半,又没有完全猜到。

货船一路南下,行了不到两日,再次靠岸之时,就被拦住了。

码头上哗啦涌上一群青衣锦衣卫,为首的还是个熟人,陆清则在门缝间一瞅,是郑垚身边的得力干将小靳。

小靳掏出令牌,冷声厉喝:“奉圣上御令,着段凌光回京审查,违抗者斩!”

陆清则:“……”

段凌光这个乌鸦嘴,宁倦还是察觉了吗?

不过看锦衣卫的动静,只是来带段凌光去问话的,而非搜查货船找人,看来宁倦没有怀疑他假死。

只是怎么会怀疑到段凌光身上?

再怎么怀疑,也是怀疑陈小刀、林溪等人吧。

因着早先就有了心理准备,段凌光倒是没有意外,拍拍陆清则的肩:“你在船上躲好,我很快回来。”

说着,便坦然地摇着扇子走出去,跟着锦衣卫走了。

段凌光身边有两个很少说话的侍从,得过段凌光的吩咐,将船停靠在码头,等着段凌光回来。

锦衣卫一路快马疾奔,当天深夜,段凌光便被锦衣卫押送着,带进了重重深宫之中。

出乎段凌光的意料,这回他面対的,不是那位凶神恶煞的锦衣卫指挥使,在偏殿等待许久后,他见到了传闻里的皇帝陛下。

少年天子身上的青涩已经被磋磨得近乎消失,到底是尊贵无双的天潢贵胄,从他年轻俊美的面孔上,已经看不出多少悲痛沉郁的情绪痕迹,居高临下望过来时,漆黑冷锐的眼眸中只带着帝王的压迫感。

那目光太过扎人,一瞬间段凌光甚至产生个错觉,仿佛小皇帝看出了他不是原来的段凌光。

这个荒谬的念头很快被他丢到了脑后。

怎么可能。

段凌光偷摸打量宁倦时,宁倦也在淡淡看着这个陆清则的同乡。

这个人身体里的灵魂,或许和陆清则一样,也不属于此间。

他收回打量的眸光,嗓音带着几丝沉沉的冰寒:“这是你派人做的?”

段凌光正疑惑什么东西,就看到皇帝陛下身边的太监托盘里的东西。

看到那玩意,段凌光心里一悚,总算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被带来了。

是灵牌。

陆清则随着宁倦路过临安府时,去陆府祖宅一探之后,想给原身也放个灵牌供奉着,请他帮帮忙。

举手之劳罢了,等他们走后,段凌光就让人做了个灵牌,藏在了陆府祖宅灵堂下面,接受香火供奉。

没想到这灵牌居然给小皇帝的人找到了,还送来京城了!

完了。

段凌光顿感头皮发麻,仓促之间竟然找不出解释来。

他该怎么解释,陆清则人还没事的时候,祖宅里就多了个灵牌?

小皇帝要是觉得是他咒死了陆清则咋办?

宁倦冰冷地盯着一时说不出话的段凌光,漠然地想,这几日,陈小刀审过了,林溪也审过了,就连范兴言和陆清则手底下的官员,也都被问过话,所有与陆清则相熟的人,都未曾发现过什么异常。

那具他亲眼看过的尸体,与陆清则的身形也别无二致。

他心里曾生起的一丝微渺而荒谬的希望,在这块灵牌送来时,也彻底泯灭。

从在临安时,老师就怀有死志,想要离开了吗?

他那么聪明的人,不会不知道京中有多少人対他怀有杀意,但他早就做好了赴死的准备,甚至提前写下了一封绝笔信……

宁倦面上没有波动,心口却似是插进了把带毒的尖刀,缓缓地搅动着五脏六腑。

这是告别此间的灵牌吗?

老师会去哪里?

他的灵魂是不是已经回到了他所不能探寻的彼方,回到了他心心念念的家乡?

那里有多远他不知道,待他百年之后,他还能见到陆清则吗?

他曾终日恐惧陆清则是漂泊的灵魂,终有一日会回去,任由阴暗的占有欲望膨胀,想要将他藏起来。

到底陆清则还是回去了。

他没能留住他的怀雪。

段凌光被盯得寒毛都出来了,不由得深深佩服陆清则,人看着弱不禁风的,居然能收拾得了这么可怕的小皇帝,真不愧是他的老乡。

他打了满腔的腹稿,琢磨着不能表现得和陆清则太熟,略有丝紧张地等着宁倦再开口询问。

然而到最后,小皇帝竟也没问什么,只是直勾勾地盯了他许久后,平淡道:“放他回去罢。”

这是老师的同乡。

老师想必是不愿意见到他対段凌光做什么的。

老师还在时,他就时时惹他不开心了。

现在他想让老师开心一点。

长顺还以为陛下让人把段凌光抓来是有什么要问的,没想到从始至终,只问了那么一句,心底有些疑惑,看着人又被锦衣卫带下去了,忍不住小声问:“陛下,您……”

见宁倦嘴角平直的抿着,他还是把话咽了下去,吩咐人将灵牌送去灵堂中供着,等回来的时候,陛下人已经不见了。

长顺愣了一下,听外面的打更声,就知道了。

陛下又去陆府了。

自从陆大人下葬之后,陛下每晚都要去陆府才睡得着。

他走出偏殿,望着天上的一钩冷月,叹了口气。

陆大人离开后,好像整个京城都变得更凄冷寂寞。

陈小刀去了漠北找武国公家小世子,他偶尔闲了出宫,说话的人也没了。

不仅陛下,连他也忍不住有些怀念那一丝温度了。

陆清则在船上一夜无眠。

宁倦虽然是个会咬人狗崽子,但大多数时候还是很听话的,临行前他叮嘱过宁倦,也得到过答允,有过他的死亡冲击,他不担心宁倦会対段凌光下手,但担心假死一事会败露。

万一败露了,真不知道宁倦会有什么可怕的反应。

或许会恨不得真的把他弄死。

好在清晨时分,段凌光便被锦衣卫骑着快马送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