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第3/4页)

一上船,段凌光立刻吩咐收锚,继续南下,说完钻进舱室里,狠狠喝了杯浓茶,吐出口气:“活过来了。”

陆清则打量他:“果……陛下没怎么你吧?”

段凌光后背还在嗖嗖发凉,摇头道:“只是把我带进宫,问了句话,你让我帮忙做的那个灵牌被他发现了,难怪突然把我叫去。”

陆清则默了默,不知道宁倦看到那个灵牌会作何感想,不会以为他早早就心存死志,或是宁死不屈吧?

段凌光还心有余悸:“你家小皇帝,也忒吓人了。”

陆清则想也不想,下意识维护宁倦,反驳道:“哪有的事?他很可爱的。”

可爱?

想想那双没有任何感情,漠然盯着他的漆黑眼瞳,段凌光的脸色顿时有点怪异:“……你认真的吗?”

陆清则面不改色,肯定道:“当然了。”

至少在学会咬人之前,宁倦就像只黏人的小狗一般,确实很可爱。

段凌光欲言又止了会儿,还是把话咽了回去:“北方现在这么冷,你随我回临安吗?冬日里不好行走,要不你和我一起待到开春了再走。”

陆清则摇头道:“有一就有二,陛下的疑心一旦起了,一时间就不会彻底消除,大概还会派人注意你的动向,我随着你回临安容易被发现,自个儿四处走走就好,下次靠岸时,放我下去吧。”

段凌光算了算日子,又挽留道:“明日便是除夕,你一个人孤零零地过年多可怜?在船上跟着大伙儿过完年再走吧,放心,船上知晓你存在的,都是我的人,他们也不知道你是谁,不会出去乱说的。”

陆清则含笑点点头。

隔日除夕,段凌光的船仍在江上行着,没有靠岸。

本来江上的风就冷,冬日更是刮骨,段凌光自掏腰包,给船上所有人发了个红包,船上的厨娘包了饺子,大伙儿来不及赶回家,在一起守岁过年。

陆清则安安静静地坐在一侧,看大家笑闹,大声讨论家中的事,嘴角噙着丝笑意。

众人都知道他是段凌光的朋友,见他脸色苍白带有病色,却不损容色,眼尾一点泪痣点出三分昳丽,好看得浑似神仙,忍不住过来攀谈:“在船上待了好久了,还不知道这位公子的名字?”

陆清则眨了下眼,道出在路引上随手写的假名:“路凌。”

众人又是一通问,诸如多大啦,做什么的,家产如何。

问得陆清则一阵头大。

“你们磨叽什么呢?”一个大婶看不过去了,凑过头来,慈祥地看着陆清则,“我就直接点问了,路公子,你可有婚配啊?”

图穷匕见了,陆清则心想着,淡定道:“有个十八岁的儿子。”

什么?儿子都那么大了?看不出来哇!

众人惊疑不定地瞅瞅陆清则,满脸可惜,作鸟兽散。

打发完上哪儿都有的催婚群体,陆清则扶着船舷走到甲板上,回头凝望京城的方向。

这还是来到这个世界后,第一个和宁倦分别的新年。

说实话,他有些想宁倦。

这会儿宫里应当正热闹着吧?

人死之后,活着的人总要向前看的,宁倦已经拿到了他想要的一切,正是意气风发的年纪,遭受再大的打击,也能很快焕发活力。

宁倦该习惯他不在的日子了。

他也该习惯没有宁倦的日子。

段凌光到处找了找人,出来了才发现陆清则孤零零地站在船舷边,清瘦的背影笼罩在一片清寂之中,嘶了一声,生怕他掉下去了:“外面黑蒙蒙的,有什么好看的?你也不怕吹生病,快进来吃饺子了。”

陆清则恍然回神,回头笑笑:“来了。”

货船上的气氛热烈,大年三十,京中也是张灯结彩,唯独宫里的气氛冷寂,几乎没什么新年的喜庆之感。

先是史大将军亡故,再是帝师被刺杀,两桩打击之下,今岁的除夕宴也被陛下取消了,不过赏赐都有发下去,也没人不满。

宁倦向来不喜欢那种热闹,从小到大,他都厌恶与他格格不入的喧嚣,再热闹也是虚假的。

何况他唯一想要陪伴的那个人,已经不在了。

长顺端着厨房煮的饺子送来时,发现陛下又不见了。

毫无疑问,又出宫去陆府了。

小徒弟安平挠挠头:“师傅,过年可不能不吃饺子,要给陛下送过去吗?”

去年这个时候,除夕宴结束,陆清则被接进宫里,和宁倦一起吃的饺子。

陛下恐怕是又想起陆大人了。

长顺犹豫了会儿,还是摇头:“陛下这会儿怕是谁也不想见,别去打扰陛下。”

安平恭谨地应了声,一阵冷风袭来,他忍不住抱着胳膊,嘟囔着埋怨:“今年的冬日似乎比去年冷了,大雪也下个不停。”

长顺听着这话,莫名生出丝难过。

自帝师死后,京城的冬天似乎愈冷,雪景却不复从前了。

大多时候长顺都能猜出宁倦的心情如何,宁倦的确又想起了陆清则,但其实没有出宫。

他在南书房伫立良久之后,搁下笔披上大氅,命人提着灯,难得地去了趟鹰房,看了眼那只海东青。

海东青被驯鹰师喂得很敦实,羽毛亮丽,日子也悠闲,唯一的烦恼,就是它唯一喜欢的陆清则很久没有来喂过他了。

见宁倦来了,方才还懒洋洋的鹰隼眼神瞬间锐利起来,作出警惕的姿态,露出几丝敌意。

陆清则在的时候,一直试图劝他将这只鹰放归草原。

他那时只觉得陆清则的话有另一层含义,他想像这只鹰一样,被放归离开,飞离他的身边,便推翻了从前的决定,断然否决了。

现在老师已经走了,这只畜生留着也没什么意义。

宁倦面无表情地和海东青対视许久后,忍着把这破鸟做成羹汤的冲动,淡淡吩咐:“等开了春就将它送回漠北。”

驯鹰师一愣,知道帝师的死是陛下的伤心事,没有人敢在陛下面前再提陆大人,他也不敢多问,低着头应下了。

亲口吩咐过此事后,宁倦才出宫去了陆府。

没有叫侍卫陪同,也没有骑马或者坐马车,独自安静地走过去的。

走进陆清则的寝房时,宁倦敲了敲门,小声道:“老师,我来了。”

他最近都睡在陆清则的寝房里。

陆清则的身体不好,时不时生个病,屋内有着常年浸染的药味儿,并不难闻,唯有清苦,余下的是他熟悉的幽淡梅香,但那股气息已经越来越幽淡了。

宁倦着魔似的,把陆清则穿过的衣裳全部找出来,铺在床上,试图让梅香的气息浓郁一些。

窗边的那盆盆栽不知道是没熬过冬日,还是没熬过陆清则的毒手摧残,已经彻底枯朽,似是带走了这屋子里的生机,一切都变得冷冰冰的,不再像他从前来时那般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