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伊卡洛斯(第2/3页)

“阁下,裘利小姐叫您。”

我跟着维克翠的粉种走到她房间的露台。她的浴缸看起来比我的床还大。“真不公平。”她的声音从一棵长着紫花的象牙白树干后传来。我回过头,看见维克翠正把玩着修剪成皇冠形状的灌木。“居然把你像灰种佣兵那样扫地出门。”

“维克翠,你什么时候在乎起公平与正义了?”

“你就这么爱和我唇枪舌剑吗?”她问,“过来这儿坐吧。”尽管身上有大量的疤痕,使得她看起来与妹妹不太一样,但维克翠修长的肢体、光滑的脸颊依旧明艳动人。她坐下来,点了根名牌烟。烟的气味像斜阳下潮湿的树林。与妹妹安东尼娅相比,她骨架较大、个头较高,感觉像是流动的金属——仿佛正在冷却成形的矛尖。她不耐烦地眨了眨眼:“戴罗,其实你不用把我当成敌人。”

“不然你算什么?朋友吗?”

“就你的处境而言,的确需要几个朋友,不是吗?”

“我宁可找污印当护卫。”

“谁有那个钱呀?”她笑着。

“你。”

“嗯哼,但污印无法阻挡你自找麻烦。”

“我想我比较担心的是贝娄那家的锐蛇。”

“担心?降落之后你脸上那表情叫担心吗?”维克翠轻叹一声,语调却很快活,“真有趣,我还以为那叫害怕或恐惧,或更深刻一点儿的情绪。你应该很清楚自己会死在月球。”

“刚才是不是有人说我们不该再唇枪舌剑地吵架?”我回答。

“说得好。重点在于,我觉得你很奇怪——至少该说你挑朋友的标准很奇怪。”她走到我面前,坐在喷泉边,脚跟轻轻刮着看起来相当古老的石砖,“你总是拒我于千里之外,却和塔克特斯、洛克一起混。洛克是没什么问题,唯一的毛病就是软得像块奶油。至于接近塔克特斯——你简直是在挑弄毒蛇,还以为自己不会被咬。因为他在学院时当过你的部下,就觉得这人可以交朋友吗?”

“朋友?”我听了不禁想笑,“之前塔克特斯对我说,小时候他有一把很喜欢的小提琴,但被他哥哥砸坏了。我知道以后,请狄奥多拉用我户头一半的钱去贾王的拍卖场,标下一把史特拉第瓦里古董琴送他。但塔克特斯拿到之后,连句谢谢也没说,还一副自己收到的是一块石头的表情。他问我给他那东西做什么。我说‘这样你可以继续拉琴’,他问我为什么,我说‘因为我们是朋友’。然后他看了看琴,就走了。两星期后,我发现他把琴卖了,换成一堆粉种和毒品。这种人怎么会是我朋友?”

“他的个性是他哥哥造成的。”维克翠的语气有些犹豫,仿佛不大乐意将她知道的内情与我分享,“你想,什么时候有人给他好处,却不求回报?你那样做只会让他不知所措。”

“你以为我为什么要提防你?”我靠过去,“不就是因为你也有所求吗?维克翠,就像你妹妹一样。”

“嗯,我就猜到这一定与安东尼娅有关,她老是把事情搞砸。那头母狼从娘胎出来就扮作成年人,至今还没干过一件好事。幸好我比她早出生,否则大概在摇篮里就会被她掐死。另外,她跟我只算有一半血缘,我们同母异父。我妈对一夫一妻制并不在意。你应该知道安东尼娅并不姓裘利,而是姓西弗勒斯。那也只是想跟我妈作对。她就那种脾气。但现在我居然还得替她背黑锅,真可笑。”

维克翠一边说一边玩弄着手上几个玉戒指。我感到很怪异,这戒指与她脸上伤疤呈现出的斯巴达风格截然不同。不过,维克翠一直都是个反差很大的人。

“所以说,你为什么找我来?我没办法再为你做什么了。我没地位、没靠山、没钱、没名。你要的不就是这些吗?”

“呵呵……我也会看上别的东西啊,亲爱的。不过你的确是声名不佳,普林尼让大家都这么认为。”

“所以,他的确主导了部分闲言闲语。我还以为是塔克特斯在胡说。”

“部分?戴罗,从你跪下向奥古斯都发誓时,他就向你开战了。”她笑着回答,“说不定还要更早。当时他建议奥古斯都杀了你,或至少用谋杀阿波罗的罪名起诉你,这些你都不知道?”我茫然地瞪着她,她摇了摇头:“连这些都不知道,可见你在他的游戏里多没防备,就是因为这样,你才弄得自己死期将至。我就是为了这事来找你的,否则你只会在那个像是养畜生的小方格间里生闷气。要是运气不好,卡西乌斯·欧·贝娄那会直接过去捅死你……”她伸出手指,长指甲在我胸膛上勾勒出心脏的位置,“过了这么多年,他的母亲总算可以好好吃一顿了。”

“你有什么建议?”

“首先,别再耍嘴皮子。”她笑着拿出一张数据卡,我不怎么情愿地按着薄薄金属片的边缘。维克翠没有松手,而是使劲一拉,将我拉到她两腿之间。她的嘴唇微张、舌头轻吐,视线从我脸颊向上游移。当我们四目相交,她试图想勾起一点儿火花。可惜我没有任何能因她而点燃的火苗。她发出猫科动物般的叹息,松开数据卡。我使用数据终端,数据卡上显出一间小酒店的广告。

“这不在城塞的地面上。”我说。

“所以呢?”

“离开地面的话,任何人都可以对我出手。”

“别让人知道就好。”

我退后一步,说:“他们给你多少钱?”

“你以为这是陷阱吗?”

“不是吗?”

“当然不是。”

“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真话?”

“多数人无法承担说真话的代价,但我可以。”

“说得好,我倒是忘了你从不说谎。”

“我来自裘利这个古老家族,”她缓缓起身,怒气如锐蛇般慢慢展开,“我家的生意利润足够买下好几块大陆,谁能用钱买我的信誉?假使我要与你为敌,我也会直接告诉你,让你死得明明白白。”

“谎话拆穿前,人人都说自己很诚实。”

她笑声中的磁性忽然让我觉得自己很幼稚,但维克翠的确比我年长七岁。“收割者,若你坚持留下也无妨,就赌赌运气、赌赌友谊能有多大帮助。你尽量躲,躲到有人愿意与你签约,但要小心点,说不定和你签约的人也准备把你当成一头烤猪,端给贝娄那家族。”

我权衡着轻重,回答:“好吧,你都这么说了……”

“斐伦廷上校?”两个灰种站在穿梭机前方坡道等候,维克翠对矮的那个发问。这架飞机看起来活像个破烂的罐头,我从没见过这么丑的飞行器。简直是头只有前半截的双髻鲨。我打量一下高的那个,有点儿警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