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柳(第2/5页)

“我们不像古时的懦夫。面对仇怨就该挺身而出,以自己的血与骨去承担,一切在血斗场上解决。Virtute et armis.”

凭着勇气,凭着武器。想必奥克塔维亚已和参谋讨论过,认为卡西乌斯武艺在我之上,胜负早就拍板定论。倘若她不是那么笃定结果对自己有利,恐怕也不会容忍我到这种地步。

“如钢铁金种先祖那般奋勇作战,血斗场上也以生死论输赢。”她宣布,“有无异议?”

我就等这句话。

卡西乌斯与我都没开口,野马上前想阻止,但御史艾迦摇摇头,示意她别多嘴。

“那么今日,res, non verba.”采取行动,无须空谈。

棕种推着车,将餐桌从冰原上挪开,腾出决斗场地。普林尼纠缠着奥古斯都,黎托、塔克特斯、维克翠以及火星上好几名军事执行官也围在附近。他们个个身份显赫,都是出色的武士或政治家。胡狼站得远远,个头也比多数人矮小,脸上没有表情,也不与人交谈。我猜他其实有话要对我说,只是不能被别人听见,但至少他看来并不生气。或许经过院训之后,他相信我并非一时冲动。胡狼朝我点点头,仿佛读到我的心思。总之,我们仍是同盟。

“闹得这么大是为了我还是你的尊严?又或者是为了爱情?”到了首席执政者的面前,奥古斯都开口问我,眼神像要将我挖开,看看底下到底埋藏怎样的意志。我下意识转头瞥了野马一眼。都到了这种时候,她还是会让我分心。

“你还太年轻,”奥古斯都低声说,“故事里面写得并非事实。爱情这东西没有那么坚定不移,尤其我女儿更不可能这样。”他沉默几秒,想了想,又说,“她个性和她母亲太像了。”

“主君,我这么做并不是为了小情小爱。”

“不是吗?”

“不是,”我朝他低头,努力回想马提欧教过的金种雅言,“父之名为子之责,大家不都是这么说的吗?”我单膝下跪。

“你不是我儿子。”

“的确。主君的儿子已遭贝娄那家族杀害。您的长子克劳狄乌斯是个楷模,青出于蓝,胜于蓝。正因如此,望您给我机会。对手是敌人家里最受宠的儿子,我要将他的头颅摘下来献给主君。与他们政治角力没有任何意义,血债就该血偿。”

“主君,朱利安与卡西乌斯不一样……”普林尼还想插嘴,但奥古斯都完全不理会。“我恳切祈求您的祝福,”我继续逼迫,“主君,您还能保有最高统治者的宠信多久?一个月吗?一年?两年?她即将拿贝娄那家族来取代您,否则怎会极力提拔卡西乌斯,又笼络您的女儿?再加上您的儿子已经堕落,变得跟银种没两样,您可说已无继承人选,担任首席执政官的时代也将结束。但我认为这都无所谓,您的器量岂止火星首席执政官?主君,您应该成为火星的王。”

奥古斯都目光闪烁:“我们的社会中没有王。”

“那是因为没人有勇气为自己铸造一顶王冠,”我回答,“眼前的这个就是第一步,给最高统治者一点儿颜色瞧瞧。请主君容我成为奥古斯都之剑。”

我从军靴抽出一把短刀,利落划过自己眼睛下方,一串鲜红色的血泪滴落。这是历史悠久的祝福仪式,传承自钢铁金种的先祖,昔日的征服者。现在的人见到常会感到震惊,进而缅怀起金种往日的武勇。同时,这仪式也源于火星,象征铁与血。当年火星舰队在地球的北极击败名气响亮的不列颠舰队,又驱逐霸占日出小行星带的军阀。奥古斯都的双眼如被风吹过、正在闷烧的煤炭,缓缓放出光芒,蓦地起火燃烧。

我骗到他了。

“我将祝福授予你,将荣誉寄托于你。”他往前倾,“起来吧,黄金之子,钢铁金种之身。”奥古斯都用手指抹抹我的伤口,在自己眼睛底下抹上血痕,“请起,火星的勇士,请带着我的愤怒出征。”

我起身。众人旋即窃窃私语。现在,情势已经不再是两个年轻人的意气之争,而是两大家族各派出代表,决一死战的战场。

“Hic sunt leones.”此处有狮。奥古斯都仰起头,神情中有赐福,也有挑衅。他太傲慢了,还以为我是要讨他欢心。但是我同时也明白,这样的发展如同在火药桶边划火柴。然而,奥古斯都的眼神流露出欲望。他想见血,想要权力,一如现在的我,我想要能继续呼吸。

“Hic sunt leones.”我回应。

我走向场地中央,途中对着塔克特斯和维克翠点点头。两人碰碰锐蛇握柄,其他人也跟着示意。我们这方士气似乎相当高昂。“祝你好运。”塔克特斯说。

夜空之中有许多战舰移动着,树影随风摆荡,远方都市灯火闪烁,地球悬在空中,像颗肥大的卫星。我从前臂解下锐蛇。

卡西乌斯的母亲亲吻他的额头,野马趁机来到我身边:“你又自愿当别人的傀儡了吗?”她问。

“你不也自愿当别人的战利品?”

她皱起眉头,嘴唇微噘:“你竟然这样跟我说话?我都要认不得你了。”

“彼此彼此,弗吉尼娅。你现在成了奥克塔维亚的部下?”

其实她没有什么变,只是我俩之间的鸿沟太难跨越。我仍因她而胸口一阵紧绷,双手仍因想碰触她却不知是否妥当而尴尬。我想拥抱她,告诉她这都是在伪装,我不会沦为她父亲的玩物,我有更远大的抱负。我追求的是善——虽然可能不是他们眼中的善。

“现在又改口叫我弗吉尼娅了?”她仰头朝我露出一个苦笑,环顾周围近两千名等着看好戏的圣痕者。“其实这几年我也思考过……或者说,我一开始就这么怀疑,只是,实际与你接触后又有点儿犹豫。但我现在还是想问问——”野马的双眼晶莹闪亮,仿佛要将我穿透,“你疯了吗?”

我看了看卡西乌斯,问她:“那你呢?”

“你吃醋?还真是成熟,”她凑过来低声说,“你也未免太瞧不起我了,你以为我自己没有任何计划吗?你真以为我出现在这儿是用下半身思考的结果?拜托,我可不是发情的母狗,但为了保护我的家人,我必须采取必要手段。你呢,除了自己,还有谁要保护吗?”

“你和他在一起就已经是背叛自己的家族了。”然而,只有在这件事上,我分不清自己说的是真还是假。在她眼中,我大概是个坏蛋,所以我不想看她的眼神。“卡西乌斯那个烂人——”

“戴罗,成熟点,”看野马脸上的表情似乎还想多说什么,但她只是摇摇头,转过身,“你一定会被他杀死的。我来设法请奥克塔维亚中断决斗,”难得她也有不知道该说什么的时候,“要是你没来月球……”